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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向文成对有备是认真的。他净拿幼年时的武备和现在的有备做比较,他常当着有备叙说武备儿时的“风云”故事,用以激励有备的成长。他说武备不会说话时就会认影壁上的字,大人问他哪个是风,哪个是花,哪个是月,他都能指出来。后来会说话了,故事就更多。三岁时会背东头洋学影壁上的“总理遗嘱”;四岁时对戏台上的戏文就过“耳”不忘;吃饭时捋着胸前的围嘴(把围嘴当髯口)学着某员外的“引子”说:“春天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落叶迟。”还有,还有什么写字快,笔尖从不离开纸,七岁时赛跑得第一,得奖得了个墨盒(白铜的)……听着这些反复不断的叙述,有备并不受此激励,也不自卑。有备想,认字记戏文我并不比我哥武备差,我没背过“总理遗嘱”,我背过《陋室铭》;我没背过“春天有雨花开早”,我背过“伊里门前下了马,有劳大人相迎咱”。可是有备毕竟有自卑之处,他背书背戏文是心里背,他说话不顺当,他口吃。有备在学校赛跑也没跑过第一,他走路脚尖往里拐——里八字。向文成就把他的里八字当心病。受了口吃和里八字两件事的困扰,向有备于父亲面前总有几分“自惭”。有备爱看戏,有一次他看了一出《捉放曹》,回来向文成问他,那个捉住曹操又放了曹操的人是谁?似这等区区小事,有备就是答不上来。他知道那个捉住曹操又放了曹操的人叫陈宫,可那个陈宫的陈字,他就是吭哧着说不出来。这件事很让他无地自容。他以为向文成会逼着他必须说出来,但向文成让了步,他明白有备回答不出不是不知道,那是另有原因,然而就是这件事横在有备心中,成了他和父亲交流的障碍。之后向文成也迁就了有备,他不再问他《大登殿》里苏元帅和魏高参的真名叫什么。但向文成对有备的里八字脚却不能迁就,他止不住地让有备在甬路上练走路,他在他前头“矫枉过正”地撇起“外八字”做示范。他们走过来走过去,直到同艾看不下去,吆喝向文成这是没事找事难为有备时,父子才停住脚。

向文成对有备的要求或许有“暴虐”的成分,正因为他对这个小儿子也寄予着希望。当他面对山牧仁送给他的那一荆篮番茄、羊奶和来杭鸡蛋时,这些高营养的食品使他首先想到的是小儿子有备,他切盼他健康成长,他切盼他长成一个武备模样的有备。

现在,西贝牛走了,向家开始围住红石板桌吃晚饭。吃饭的有向文成、同艾、秀芝、有备和取灯。

夏天取灯来笨花,本打算只在笨花住几天。但同仁中学因为局势的缘故迟迟不能开学,取灯就在笨花住了下来,她觉得她已经融入了向家。刚才取灯在厨房帮秀芝拉风箱做饭,听见大哥向文成在院里和西贝牛说话,便不时停住风箱听听。后来西贝牛走了,取灯见正是停火捂锅的时候,就停了风箱从厨房来到院里。她把一只纤尘不染的锃亮灯罩扣在一盏煤油灯上,划根火柴替向文成点着。油灯把红石板照得很亮,月亮也升起来,向家的院子更显敞亮。取灯点完灯,又进厨房端出秀芝切好的咸菜,再把秀芝盛好的粥一碗一碗端上饭桌,直到全家围上红石板吃晚饭时,她才接上刚才向文成和西贝牛的话题。

取灯说:“大哥,牛爷同意梅阁受洗了?”

向文成说:“也不能说同意,他是对受洗有误解。可拦也拦不住,梅阁又不听他的,所以才来找我。”

取灯说:“闺女们也净拿受洗当笑话讲,说山牧师让受洗的男女都裸体着披个包袱皮下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真实了。不过越是这样我倒越同情梅阁了,顶着多大的压力呀,长得又那么单薄。”

向文成说:“这就是宗教和老百姓之间的矛盾所在。宗教要争取信徒,老百姓对宗教又持排斥态度。有时候我也常为山牧仁想他在兆州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