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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向文成擦灯罩的时刻,院内的红石板上已经摆了一排灯罩。直到西贝牛走到向文成眼前,向文成才看清这位房后的邻居。他想,这可是位稀客。西贝牛是从不串门的,西贝牛若来串门必有大事,定是为了梅阁受洗的事。梅阁要受洗,西贝牛迟早要来找向文成劝阻梅阁,这已在向文成预料之中。

向文成把手中刚擦过的一只灯罩排在红石板上,对西贝牛说:“牛爷哟,我掐算的是您明天来,没想到您早来了一天。”西贝牛比向喜大两岁,向文成管西贝牛叫爷。

西贝牛愣了一下,对向文成的话似懂非懂,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向文成知道西贝牛不知如何开口,又说:“牛爷,咱两家离得再近,您也是稀客。早晨喜鹊叫,必有客来到。一大早咱两家的房顶上的喜鹊就叫个没完。”

西贝牛还是说不出话。他只擅长说花地、谷地、牲口和大粪的事,他知道受洗的内容,但“受洗”这两个字离他的嘴边却十分遥远。这时他只是盯着向文成面前那一排锃亮剔透的灯罩,觉得自己的手和脚都很脏,便不停地在裤腿上蹭手,在地上擦脚。向文成见西贝牛还在局促着,就替他拉过一只板凳让他坐,西贝牛也不坐。

向文成索性进一步说:“牛爷,你常年不到墙这边来,不像梅阁,咱这堵后山墙对梅阁来说有没有都一样。”

向文成一提梅阁,西贝牛才终于开了口。他说:“邻家呀,我要说的就是梅阁。那是真事哟?我想问问你。”

西贝牛把向家的人一律称做邻家,不分男女老少。

向文成想,果然是为梅阁受洗的事。既是这样,他就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西贝牛,还要亮明自己的态度。他说:“牛爷,你问的是梅阁受洗的事吧?第一,有这么回事;第二,要我说,应该让她自己做自己的主。”

西贝牛说:“你是说让她去洗……那个澡?”

向文成说:“不是洗澡,是受洗。受洗可不同于洗澡。城里南街有个一品香澡堂,进澡堂是洗澡。人家这是教会里的举动,性质可大有不同。”

西贝牛说:“不都是光着腚下水呀,有个什么不同。不就是肩膀上多一个包袱皮,叫人往水里摁呀。”

向文成笑起来。向文成一笑,西贝牛更加局促,他仿佛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就又对向文成说:“都那么说,披个包袱皮,全身都光着。”

向文成想,受洗不受洗,这本是一个人的私事,也是一个家庭的私事。可把受洗误解为披着包袱皮被人往水里摁就有点荒唐了。这件事还必得给西贝牛说清楚。他对西贝牛说:“牛爷,这样吧,受洗不受洗你听梅阁的,披包袱皮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那回事。人家山牧仁是个文明人,他传的教也是教人施爱心,讲文明。光着腚披着包袱皮,叫人掐着脖子往水里摁,绝不是基督教的教义。梅阁真要去受洗,赶到受洗那天,我还说不定要去看看哩。”

西贝牛安静下来。也许是他听了向文成给他的介绍,也许是他听说向文成也要去看梅阁受洗。但他对梅阁的受洗并没有应允。他和向文成脸对脸愣了一会儿,只说:“邻家呀,我走吧,也该吃饭了。”西贝牛转身往外走,当他出了向家院子时,却已经感到梅阁受洗的事已成定局。

向文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向武备在外地念书。小儿子向有备,今年八岁,他和哥哥的名字里都有个“备”字。

全家人都说有备的脾气怪,对吃的物件太挑拣。他不吃茴香、芫荽,不吃牛肉羊肉。他说老咸菜苦,他说咸鸡蛋臭。家里人拿大白菜剁馅儿,他说闻着头晕,还说熬南瓜有臭水沟味儿。秀芝说他,同艾就护着他。同艾说:“百人百姓百脾气,你们说孩子,你们都没挑儿?”秀芝说:“娘,你就惯着他吧。”其实秀芝对有备也是睁一眼闭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