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至于说那只鹦鹉

至于说那只鹦鹉?噢,我花了几乎两年时间解决这个鹦鹉标本的事情。初次从鲁昂返回后写的那些信件,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成效;有些信甚至没有得到回音。谁都会以为我是一个古怪的人,一个年迈的业余学者,抓住一件小事,可怜巴巴地想让自己成名成家。而事实上,年轻人比老年人更加古怪,更加自以为是,更会自我糟践,甚至还怪得出奇。只是新闻界更加纵容他们。如果说一个八十岁、七十岁或五十四岁的人自杀的话,人们会称其为大脑软化、绝经后的抑郁症或者说是卑劣的虚荣心的最后一次疯狂,目的就是想让他人有负罪感。当一个二十岁的人自杀时,被说成骄傲地拒绝接受生命所赋予的恶劣条件,说这不仅是一种勇敢之举,而是一种对道德和社会的反抗之举。活着?由老年人来为我们活着吧。当然,纯粹的奇思怪想。我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这么说。

既然我们谈论到这个话题,那么我要说,说福楼拜是自杀的观点也纯粹是奇思怪想。这只是一个人的怪念头:是一个名叫埃德蒙·勒杜的鲁昂人的想法。这个想入非非的家伙在福楼拜的传记中冒出来过两次;每一次出现,他都是来传播流言蜚语的。他第一次说的不中听的话是,他断言说福楼拜确实与朱丽叶·赫伯特订了婚。勒杜声称,他看到过一本古斯塔夫送给朱丽叶的《圣安托万的诱惑》,上面写着“赠予我的未婚妻”的字样。奇怪,他是在鲁昂——而不是在朱丽叶生活的伦敦——看到了这本书。奇怪,其他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本书。奇怪,这本书没有幸存下来。奇怪,福楼拜从未提起过这样的订婚。奇怪,订婚这一举动可能完全违反了他所持有的信念。

同样奇怪的是,勒杜的另一个诽谤是断言福楼拜是自杀身亡的,这同样与作家心灵深处的信念是背道而驰的。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让我们拥有受伤动物的那种谦卑,它们退缩到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这个世界充满了向上苍大声怒吼的人们。一个人,哪怕只为了行为端庄,都必须避免像他们那样怒吼。”那个问题,再一次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像我们这样的人一定怀着深深的绝望。你一边说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边向下盯着你脚下黑乎乎的深渊,以此来保持镇静。”那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说的话。说这样话的人既深怀着淡泊人生的信念,也怀着深刻的悲观失望。受伤的动物不会自杀。如果你明白,直视脚边的黑洞会带来宁静,那么你就不会跳进这个黑洞里。也许这就是埃伦的弱点:没有直视这种黑洞的能力。她只会不停地斜视着它。斜视会使她绝望,而绝望又促使她去寻找消遣。有些人向这个黑洞外看;另一些人忽视这个黑洞;那些不断斜眼看这个黑洞的人看上了瘾。她选择了精确的剂量:当一个医生的妻子的好处似乎就只在这一次给她帮上了忙。

勒杜的自杀之说是这样的:福楼拜是在浴室里自缢的。我想这比说他吃了安眠药触电自杀可信多了;但是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福楼拜起了床,洗了个热水澡,出现了中风的情况,他蹒跚地来到书房里的沙发上;正是在沙发里,医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这位医生后来开出了死亡证明。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故事就此结束了。福楼拜最早的传记作家与这位医生有过交谈,就是这样。勒杜的故事则需要以下一系列的事件:福楼拜进入他的热水浴缸,用某种目前还不能解释得了的方式自缢,然后爬出浴缸,把绳子藏起来,步履蹒跚地来到他的书房,跌倒在沙发上,并竭力做到等医生来再去世,同时还得装出中风的症状。这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

人们说,无风不起浪。恐怕无风也会起浪。埃德蒙·勒杜就是一个无风起浪的最佳典范。这个勒杜,他究竟是谁?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哪一个方面的专家。他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只是以两个谎言的讲述者的身份存在着。也许在福楼拜家里有人曾伤害过他(阿希尔没能给他治好拇指囊肿?),于是,他就进行这样的行之有效的报复。因为几乎每一本研究福楼拜的书,在没有讨论这个所谓的自杀话题之前都不会收笔的——接着得到的结论始终如一都说不予采纳。如你所见,这一幕在这里也重新上演了一遍又一个漫长的离题讨论,其语气充满着道德上的愤慨,其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我本打算写鹦鹉的。至少勒杜对鹦鹉倒没有一番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