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纯粹的故事(第2/6页)

我将重新开始说。矮小的人总是很灵活,是不是;但是埃伦并不灵活。她的身高只有五英尺略多一点,但她动作很笨拙;她常撞东撞西,摔跤绊倒。她很容易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却又注意不到。有一次,正当她毫不留神地想一步踏进皮卡迪利大街时,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虽然她还穿着大衣与衬衫,可第二天,她的手臂上就出现了机器人的铁爪所留下的青紫色钳印。她没有对这些青紫块说什么,而当我给她指出这些钳印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一头扎进马路的情形。

我重新开始说吧。她是一个备受宠爱的独生女。她是个备受宠爱的独一无二的妻子。她的情夫们对她宠爱有加——如果这么说恰当的话——我想我必须同意把他们称作她的情夫,尽管我敢肯定,情夫一词太抬高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的身份。我爱过她;我们曾是幸福的一对;我思念她。她不曾爱我;我们在一起不幸福;我怀念她。也许,她让人爱得厌烦了。在二十四岁时,福楼拜说他“成熟了一一时候木到就先成熟了,那倒不假。但是这是因为我是在温室里培育长大的。”她是不是受到的宠爱太多了呢?许多人都不能受到太多的宠爱,但也许埃伦可以。或者她的爱情观也许与众不同:我们为什么总是认为对于其他任何人这都是一样的呢?也许,对埃伦来说,爱只是一个桑椹临时港,是一个涨潮时登陆的地方。你不可能生活在那儿:忙乱地爬上岸;然后继续向前。而旧爱呢?旧爱是一辆生了锈的坦克,为一个烂泥地上的纪念碑放哨站岗:在这儿,曾经有些东西得到了解放。旧爱是十一月里站立在沙滩上的一排小屋。

在一个乡村酒店里,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我有一次听到两个男人在谈论贝蒂·科林德。也许拼写不正确;但是就是那个名字。贝蒂·科林德,贝蒂·科林德——他们从来没有只说贝蒂,也没有说那个科林德女人,而总是说贝蒂·科林德。似乎她动作有点快,尽管那些站着不动的人,当然,总会夸大速度。好快啊,这个贝蒂·科林德,酒吧的男人不无嫉妒地窃笑着说。”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论贝蒂·科林德的。“这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问话,尽管接着就听到了问话。”贝蒂·科林德与埃菲尔铁塔有什么不同?说说看,贝蒂·科林德与埃菲尔铁塔有什么不同?”停顿了下来,等待着最后片刻里的私密信息。“可不是人人都爬过埃菲尔铁塔。”我为两再英里之外的妻子感到脸红。有没有在她私自去过的地方也有嫉妒的男人在拿她开着玩笑呢?我不清楚。再说,我夸大其词了。也许我并没有脸红。也许我并不在乎。不管贝蒂·科林德什么样子,我的妻子可不像贝蒂·科林德。

在1872年,法国文学界讨论了该如何处理淫荡的女人。丈夫是应该惩罚她呢,还是宽恕她?小仲马在《男人女人》中给出直截了当的建议“杀了她!”他的书在出版的当年就重印了三十七次。

起初,我很伤心;起初,我很在意,我并不是想到我自己。我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上床:我该不该为此担心?我没有与别的女人上床:我该不该为此焦虑?埃伦对我总是很好:我应不应该为那担心呢?并不是因为放荡的内疚她才对我好的,她就是对我很好。我工作很努力;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好妻子。现在你不可以那样说了,但她对我来说是个好妻子。我没有婚外情,是因为我没有兴趣搞婚外情;再说,慈悲为怀的医生的陈旧形象令人讨厌。埃伦确实有婚外情,我想,是因为她对此兴趣浓厚吧。“我们曾是幸福的;我们曾是不幸福的;我都怀念她。”“认认真真地生活,是光彩的事呢,还是愚蠢的事?”(1855年)让人难于表达出来的是,她对这一切竟如此的无动于衷。她并不堕落;她的精神境界并不粗俗;她也从不债台高筑。有时,她离开的时间长了些,超出合适的范围;她购物的时间很长,买回的东西却少得让人起疑心(她并不是一个购物时如此这般挑三拣四的人、花几天时间到城里去补看戏剧的情形越来越频繁,超出了我愿意接受的程度。但她诚实可敬:她只是在她私密的生活上对我说过谎。她对于这方面的说谎是出于感情冲动,不考虑后果,几乎叫人难堪;但是其他事情上,她都对我实话实说。这让我想起了《包法利夫人》的起诉人在描述福楼拜的艺术时用的一句话:他说这部小说“虽然真实但却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