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总比在银行工作强(第3/4页)

这份礼物始于拉斯佩齐亚本身。之前,我听说过这个城市,如果不是那艘船,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踏足此地,那么我就会错过如此可爱的19世纪的城市。当新统一的意大利急需一个军火库和海军基地时,一位海军上将依照加富尔的命令建造了这座城市,这个人有很强的审美感。原定于周六出海的“的里雅斯特”号先是推迟到周一,后又推迟到周三,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波尔图维奈尔进行一次短途旅行,并在莱里奇待了一整天,享受着假日海边的悠闲时光。

我们乘巴士沿着海岸返回拉斯佩齐亚,看到了壮观、笨拙的“的里雅斯特”号,它驶进了港口。这艘船有二百码长,整个甲板上堆满了集装箱,看上去就像公寓楼一般,中间有几条狭窄的走廊,整个看起来就像一座被废弃的城市。

随着集装箱的出现,轮船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姿态,港口也失去了生机勃勃的人潮。拉斯佩齐亚的“新”港看起来就像科幻电影中的场景。巨大的起重机来回移动,装卸各种颜色的巨大铁盒,把它们放在卡车上、船上、成堆的其他箱子上——所有这些都是自动的,连续的警报声也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惊慌。在四四方方的港口,我们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灵魂,仿佛一切都被一台遥远的计算机操纵着,人类已不复存在。

船起航了。在烟雾缭绕的黑夜里,看着那幽灵港口的灯光和海湾上其他闪烁的灯光汇合在一起,感觉真好。

我们有将近三个星期没有靠岸。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有一些目标值得期待:欣赏锡拉岩礁和卡律布狄斯大旋涡、墨西拿海峡、苏伊士运河、苦湖,或是红海的入口。我们有一个宽敞舒适的小木屋,墙上有一个大舷窗。由于经济原因,船员被减少到十八人,他们都在甲板下轮班工作,我们几乎不怎么见过他们。

日子过得很快,客厅里偶尔有一些午餐和晚餐聚会。我们与军官共进晚餐,他们穿着优雅的白色制服——老派绅士,有得是水手的智慧和航海故事来取悦客人。那不勒斯的厨师烹制的食物非常美味,从未出现重复菜品。

我每天日出起床,绕着船跑上十多圈。之后,我一连几个小时坐在船尾,读着书,或者迷迷糊糊地望着大海,或者看着一个孤独的船员在甲板上刮绞盘上的锈斑。在一片寂静之中,摇摇欲坠的集装箱随着船身轻轻地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想我终于理解水手:他们也是逃亡者,逃离陆地上的世界,从社会义务以及关系的沉重束缚中抽身,在不断变化的水和天空的世界住上几周、几个月,欣赏迷雾中小岛的幻影,或是在黑暗中闪烁的灯塔。

但水手也快消失了。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被称作能干的海员、伙伴和船夫,这些名字已被废除,由于工会的关系,取而代之的是“普通工”——意大利的官僚化术语,适用于所有工人。

几个世纪积累起来的海洋知识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现代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它了。现在一切都由仪器完成。从前,一个水手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学会通过水面的起伏来辨别鱼群的存在,评估港口的航行能力或探测暗礁。现在所有这些专业技术都被声纳和雷达取代,它们日渐精确。但是,知识的力量正在消失!有多少天然的“直觉的天线”从人们的头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电子天线!

“一切都是自动化的。没有必要再看海了。”船长悲伤地说。当你看到大海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如此与众不同!时时刻刻变幻无常,颜色密度多种多样,声音、波浪呈现不同的景:一会儿海豚在船边跟着游泳,一会儿鲸鱼好似被我们这艘巨轮吓得潜入深海,还有浅滩上玩龙骨的飞鱼,或是前往吉布提海湾交配繁殖的鲨鱼。

客厅里的每一次谈话都以哀叹船中发生的一切变化,以及科技所剥夺的海上的诗意而告终。据总工程师说,这都是美国人的错:花这么多钱去月球,却发现那儿没有什么可开采利用的,所以现在他们试图通过大肆推广,让这些技术民用化,来弥补其技术之旅所挥霍的资金。他相信,不久以后,所有大型国际航运将完全由电脑控制的潜艇完成,根本不需要船员,也不需要考虑影响海面航行的不利因素。

我们的厨师特别反感电话,因为它让人们丧失了写信回家的习惯。你每周花很多钱,只进行三分钟的聊天,并且全是毫无意义的:“你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是的,我听得很清楚。”“我也是。”

在船上的每一刻,我们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仿佛在目睹一件即将消亡的事情。然后有一天,这种感觉变得准确起来:我们的航行是一场葬礼。在我们经过“瓜达富伊角”(“看什么看,赶快逃命”)后不久,无线电操作员就收到了来自工会的信息,敦促船员罢工:拥有“的里雅斯特”号的国有企业正在谈判将它出售。当这艘船返回意大利时,它会被一些跨国公司接管,这些公司会给它重新命名并轻松注册,然后用亚洲海员(可能是中国人)取代意大利的普通工,他们的月薪不到五十美元。所以,这是为数不多的几艘还悬挂着意大利国旗的船只之一的最后一次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