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加玫瑰(第4/5页)

我的佛像也有需要遵守的禁忌:鱼水之欢时必须摘掉佛像。普兰解释说,在一些“紧急场合”,我可以不用摘下它,不过要把它挪到背后,不要看到就行。

美女厨师躺在吊船上看漫画书,当她意识到船长可能不会过来时便睡了。我和船长继续聊着。一瓶杜松子酒下肚,船长开始狂言要将缅甸从独裁者手中解放出来;利奥波德想通过冥想解放整个世界;而我呢,则想带着大家回溯过去,看清我们到底是在哪个点走错的。

最后,我回到烟囱底下睡觉。船继续在波光粼粼的海上乘风破浪,窸窣作响。夜,漆黑一片;满天星斗,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深邃之感。我睡得很香,直到一股香气及煎蛋的味道将我唤醒。美女厨师是起得最早的,她已经将所有东西收拾妥当,在小小的祭坛上放置了供品。她现在正忙着准备早餐呢。

“总有一天,她也将逃离船长的‘奴役’,可能会在泰国国际航空的飞机上售卖煎蛋卷。”利奥波德说。她可能也如此想过,但我觉得她实现不了。

一天后,我们抵达西哈努克港口。半个世纪前,毛姆也曾花时间航行了同样的距离。沙滩白得发亮,棕榈树树冠后没有出现任何建筑物。从这里远远望去,柬埔寨就像一个荒岛。水手也已准备好登岸,他们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裤。船逐步靠近港口,我发现这个海港在港湾里面,但是应该来领航的摩托艇一动不动。“‘那加玫瑰’号到了……‘那加玫瑰’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船长用无线电不停地呼喊,可没人应答。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船员换回工作服,回到各自的岗位忙活起来。

我躺在餐厅的一条长椅上读毛姆的书。他登岸后也去了金边和吴哥窟。跟其他人一样,他也被塔布隆寺给震撼了。塔布隆寺几乎被丛林吞噬,在那里,人类用石头造的建筑被大自然重新征服。这让他感受到了“神祇的巨大能量”。

就个人而言,寺庙本身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刻,那是人们努力靠近神祇的体现。世界上总存在一些地方,让你觉得生而为人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吴哥窟绝对是其中之一。精致、文艺之美的背后存在着一切极其简单和自然的东西,无需思考就能感受到。每块石头都蕴藏着自身的伟大性。

我们没有必要弄明白,对于建造者,每个细节都有些什么样的意义。要想弄明白其意义,你不必成为佛教徒或印度教徒。你只须到那儿,就会觉得这个地方你曾来过。“在我小时候的幻象中,我曾见过吴哥窟遗址,它已经是我收藏的一部分。”皮埃尔·洛蒂在1901年写道。他回忆,小时候他曾透过家里的窗户看到了这些神秘的宝塔群。

1972年,我也曾透过暹粒大饭店的窗户看到了这些宝塔——吴哥窟的宝塔。但我没法触碰它们。当时红色高棉已占领整个寺庙群,那些高出森林的塔尖似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从酒店到寺庙的路被挖断了,用作战壕,成了前线。靠近它意味着随时可能被隐匿在树丛中的狙击兵射杀。

八年后,当我终于可以走近吴哥,我发现它比想象中更迷人、更神秘、更具悲壮感。越南介入,推翻了波尔布特的政权以及红色高棉组织。我见到的柬埔寨人个个为饥饿疾病所困。他们仿佛一个迷失的民族的幸存者,早已与纪念碑上铭刻的伟大失去了任何联系。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高棉人忘却了吴哥——这个建于9世纪到11世纪的伟大首都,在1931年被暹罗人摧毁的城市。要不是亨利·穆奥重新发现它并公诸于世,让柬埔寨自己注意到,高棉人根本没有历史可言。

然而,那庞大的建筑群就是一切。那是生命的过去和未来。对,因为在所有的东西中,吴哥是前人用石头遗留给后代的一种预言。至少当我第一次置身其中时是这样认为的,即使当时周围满是抓耳挠腮的猴子及不断的蝉鸣声。

那时,我是唯一的游客,导游皮耶希·可欧陪着我,他是最早的导游之一,经历过波尔布特的大屠杀。柬埔寨是一个巨大的死亡地带,奇怪的是,吴哥的伟大正好折射出其悲壮性。在最伟大的浅浮雕群里,我看到了类似的场景:人们争吵,有人被碎尸,有人被钉在柱子上,有人被活活打死,或者被拖去喂鳄鱼——跟我在这个国家游历途中听到的一模一样。那些死里逃生的人讲述的事就在眼前的浮雕上。是预言?还是警示?或者只是反映生命的一惯性,喜乐之外总有磨难。浮雕所示如此。在骇人的苦难浮雕旁边是宁静祥和的画面,施暴者的周围是翩翩起舞的舞女。极喜极悲,都体现在丛林中这些眼睛微睁、似笑非笑的石佛下面。我确信:吴哥传达的信息亘古不变。在一道门的过梁上,有人刻了一段话,皮耶希翻译道:“智慧之人知道,生命只不过是狂风中摇曳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