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缅甸(第2/7页)

“为什么这里的山都光秃秃的?”离开大其力后我问他。

“泰国人把树都砍了。”

“那是谁的房子?”到了第一个村庄,我看到几幢新式的房子在年久暗沉的木房子中间鹤立鸡群。

“这些家庭都有女儿在泰国卖淫。”

“那些车呢?”

“是从新加坡去中国的车。佤联军现在不做猎头者,成走私犯了。”

“走私海洛因?”

“海洛因只是一部分。他们在跟南边真正的毒枭坤沙竞争。”

我们驶进山区,这里看起来就像掩藏着几千个神话故事。以前的地图中,这片区域被标为“掸邦地区”。12世纪,一批中国人为了躲避战乱来到这里。整片区域就是一个多元人类社会的活的博物馆。除了掸邦人,还有几十个别的族群在这里生活,他们有自己的语言、风俗、传统以及农耕和狩猎方式。著名的族群有克伦人、苗人、佤人等。第一批欧洲探险者见到如此多的族群,着实感到震撼。

巴东族中的长颈族女人,就像以前的中国女人裹小脚,是亚洲奇异风俗的典型代表。即使今天,长颈族人还以脖子的长短来评判女人的美丑。出生后,每个女孩都会在脖子上套上巨大的银项圈。到了适婚年龄,她们的脖子会长到四十至五十厘米长,由一叠银色项圈支撑。

几个世纪以来,掸邦人一直抗拒缅甸人统治他们的意图,保持独立。19世纪末,英国人从印度来这里扩张殖民地,承认掸邦首领的政权,让他们管理乡村地区,这片区域被称为“千棵香蕉树王国”。

1938年,殖民地官员莫里斯·科利斯来到掸邦,并试着向英国民众介绍这个充满奇迹的王国,他后来成了一名作家。拥有三十二所寺院的景栋令他十分惊奇,他很迷惑,为什么在伦敦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地方。莫里斯写的书《日落之王》(指代掸邦的管理者)与缅甸西部的国王“黎明之王”相呼应。该书是旅行者对那个未经外部世界污染的国家最后的证明,那里的生活保持了几个世纪,古老的仪式、封建制度一直延续。我的向导就像一本五十五岁的书似的引导着我。

前往景栋的路还不如马车道,差不多三米宽,坑坑洼洼,建在悬崖旁边,但是看得出来是新建的。

“这条路是谁造的?”我问安德鲁。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安德鲁意识到我们不是普通游客,但是他并不在意,反而怡然自得。

开了几公里后,安德鲁让司机在路边的一堆木材旁停车。刚下吉普车,就听到灌木丛中传来奇怪的当啷声,就像锁链拖动的声音。是的,是铁链。约二十名瘦骨嶙峋的男子脚踝上戴着镣铐,衣服破烂不堪,布满灰尘,有人还在瑟瑟发抖。他们一起疲倦地前进,像一只巨型蜈蚣,肩上扛着一根长树干。他们脚上的镣铐还连着腰上的另一副镣铐。

两名押犯人的士兵举起来复枪示意我们不能使用相机。

“别担心。他们是传教士。”安德鲁对士兵说。他递过几支烟,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囚犯们放下树干,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说他来自勃固省,另一个来自曼德勒。他们都是在五年前的大规模民主游行中被捕:政治犯,被判强制劳动。

面对这样的暴行,你会无所适从,感到有义务在心里记下,偷偷地拍几张照片,又要提防,以免给这些可怜人带来更多麻烦;然后你发现根本没有时间怜悯他们,说一句出于基本人性的话。你蓦地发现自己在看向一个痛苦的深渊,想象它究竟有多深,你指着铁链,只想到说:“这些……”

“我戴了两年。再过一年我就能摆脱它们了。”勃固来的青年说。他比较幸运,穿着一双破旧的袜子,勉强减轻了铁链和皮肤的摩擦。其他人没有这样的保护措施,脚踝上布满伤痕。

“有人得疟疾吗?”

“很多。”曼德勒来的青年说,然后机械地转向他身旁一名脸蜡黄浮肿、不停颤抖的男子。那名男子骨瘦如柴的手上都是斑点,像是烧伤后的痕迹。这些囚犯(总共约一百个)住在不远的营地里。很快我们就见到了他们的同伴,一样戴着镣铐,在河床上砸石块。依然有武装士兵在一旁监视,禁止我们停留。

从1988年政变开始,政府大肆屠杀游行者,逮捕了领导民族斗争的英雄昂山素季。仰光的独裁者一直制造恐怖,将任何政治异见扼杀在萌芽时。成千上万人被捕,尤其是年轻人,都变成强迫劳动力,充当军队的搬运工。政治犯和普通囚犯一起被关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热带集中营。

“像这样的营地到处都是,”安德鲁说,“私营企业需要劳工建造马路,就去监狱要人。如果犯人死了,他们就再回去要一批。”他听说,为了建造从大其力到景栋这条约一百六十五公里的公路,总共死了几百名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