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曼谷的捡尸人(第3/6页)

尽管我得到了许多建议,却很难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谁才是曼谷最好的占卜师?我感觉,每个人都想把最喜欢的占卜师留给自己。他们也承认,最好的占卜师不在他们最喜欢的那几个里面,而要从别处寻找。泰国人说,最好的占卜师在柬埔寨,柬埔寨人说在印度,中国人说这方面蒙古人无人能及,而蒙古人则相信藏族人是最优秀的,等等。每个人都意识到了环绕着他们的相对性,似乎都想把可能性寄托在别的地方。一个爪哇人会说:“啊,要是我能去见见乌兰巴托的占卜师就好了!”这样他就会永远寄希望于在别的地方肯定能找到通往幸福的钥匙。

我的情况就简单了:我在曼谷,只想找个当地的占卜师。我想在迎来禁飞年之前确认我的命运,让人再次解读我的未来。毕竟,自从我遇到那个香港的占卜师之后,我没有再咨询过任何人。

由于我在泰国的学徒没有一个可以给我推荐占卜师,我想起了我的朋友苏拉·西瓦拉克沙。他是泰国屈指可数的哲学家,曾两次获诺贝尔和平奖提名。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一直坚定地反对自己国家抛弃传统的做法,从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来声讨那些他认为已经背离佛教之道的人。泰国政府不喜欢他,由于他激烈的言辞,他还被指控犯有欺君之罪(世上没有其他地方还留着这项罪名),他也因此在监狱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上次他被逮捕时,我去探望了他的妻子,以为她会为此忧心忡忡。但她丝毫没有!因为她咨询了一位占卜师,他向她保证,苏拉再过几天就会被释放。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甚至说出了具体的日期和时间。我打算就去咨询他。

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也知道他失明了。我需要一个翻译,但我不想带我的秘书,或任何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因为他们可能会(即使是无意识地)透露有关我工作和家庭的线索。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个为差旅商人提供秘书的事务所。我假装成一个住在东方酒店的客人,在酒店的大堂约见了我此行的同伴。来者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微胖,戴着一副大眼镜。得知此行不用翻译合同条款和商务会谈后,她显得十分高兴。

占卜师住在唐人街的正中心。一个穿着镶金白色制服的司机开着东方酒店的奶白色豪华轿车,载着我缓慢地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美妙却又混乱的沃拉扎地区。这里仍是曼谷最热闹、最有活力的地方——上千家出售五金制品、水泵、窗帘、钉子、棺材、糖果的商店依然如故,感谢上帝;壁龛里供奉的香和药店里的香油一起散发出无数种香气;扎堆的游客遍布大街小巷,他们穿着黑色短裤,把上衣拉到肚脐眼,好像故意让它和空气接触,激发所谓的“气”。

占卜师住在错综复杂的巷子最深处,我们只能下车步行前往。我们最终到达占卜师的家,可那不大能称为“家”:穿过一道面向街道的铁栅栏,我们进入一个比一般的房子和商店大两倍的房间,神明和物品就这样共用一个空间。房间的一头,一堆米袋中间有一张破旧的铁桌。铁桌后面,一个失明的老人坐在一张藤椅上。与其说坐,他更像靠在椅子边缘,做着足底按摩。中医认为,足底与各个器官相连,关键在于找准穴位。他的眼神空洞,瞳仁的位置白白一片,就像一直在翻白眼。桌上放着一只小茶壶、一盘象征繁荣的橘子和一个空的龟壳。整个房间充满从角落的祭坛散发的焚香味,那里供奉着许多镀金的木雕、神像和祖先雕像。我们看到占卜师的雕像大都高举着一把宝剑,好像在保护失明的他。一个穿着绿色丝质睡衣的老女人,也许是他的妻子,刚在一张圆桌旁吃完饭。她用柳条盖盖住装剩菜的罐子,坐到洗碗池前的凳子上,开始洗碗。

占卜师好像并不急着办正事,缓缓低语了几句。我的助手为我翻译。他问了个常规问题,我也用常规的方式回答:“我出生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时间是1938年9月14日晚上八点左右。”

他看上去很满意,掐指做起奇怪的算术。他仰视天空的眼睛突然亮了,好像发现了一个会引起我注意的大秘密。他的嘴里念叨着没有意义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孩跑进来,递给占卜师的妻子什么东西,又很快跑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双手合十,向祭坛上冷冰冰的雕像表达敬意。好一会儿,周围只有墙上旧时钟的滴答声。在我看来,占卜师就像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并且找到了。

终于,他开口了。“你出生那天是周三!”他郑重宣布,好像这一招会让我吃惊。(没错。厉害!要是在几年前,他只靠记忆算出来或许能糊弄许多人。时至今日这就没那么稀奇了,我的电脑几秒钟就能完成)他试图取悦的举动确实值得称道,但我已经失望,兴趣大减。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说:“你拥有精彩的人生、健康的体魄、活跃的思维以及糟糕的性格,”他接着说,“你有时会大发雷霆,但很快会冷静下来。”这些话适用于每个坐在他面前的人,我暗暗想道。“你的思想从不停歇,你一刻不停地思考问题,这不是好事。你对人慷慨。”这也适用于几乎每个人,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