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祝福的诅咒(第2/4页)

好吧,那一刻我在老挝森林。我的庆祝大餐是红蚂蚁煎蛋卷。没有香槟来迎接新年,于是我高举一杯纯净水,庄重地决定:无论为了什么理由,付出什么代价,坚决不坐飞机。除了飞机、直升机和滑翔机,我可以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游历世界。

这是一个绝妙的决定,接下来的1993年是我度过的最不寻常的一年:我曾被预言死去,相反我却获得了重生。诅咒变成了祝福。我搭火车、坐轮船、乘车,有时候步行,穿梭在亚欧大陆上,我的生活节奏完全被颠覆。遥远的距离变回现实,我重新获得了探索和冒险的美妙滋味。

突然间,我再也无需匆匆赶往机场,用信用卡当场购买机票,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到达目的地。我被迫以新的视角看待这个由不同国家组成的复杂世界,它们被大江大海分割,你需要在边境办理特殊的签证——虽然还是被称为“签证”,解释为用于“地面旅行”,听起来似乎这种旅行方式太过少见,因而对坚持以这种方式出行的人抱有怀疑。

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再也不是几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而是需要花上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必须避免犯错,因此在出发前,我都会仔细研究地图。飞机舷窗外壮美起伏的山脉都抛诸脑后,我开始设想旅途上可能会遇到的阻碍。

乘坐火车和轮船进行长途旅行令我重新找回了对“地球无限广阔”的认识。最重要的是,它引导我重新发现大多数人的生活。由于频繁的飞行,我们几乎忘却了他们的存在。这群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幼小的孩子四处移动,然而,在他们以外的世界,人们高高在上地坐着飞机从他们头顶经过。

我不坐飞机的决定演变成一场惊喜不断的游戏。如果闭上眼睛,你会发现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敏锐,用来弥补视觉的缺失。抵制飞机产生了类似的效果:火车上的漫长时光和狭促的空间重新激发了我对细枝末节的好奇心。我前所未有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和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相反,坐在飞机上,你很快就学会不看不听:你遇到的人、交谈的内容总是无聊地重复着。飞了三十年,我几乎想不起任何飞机上认识的人。在火车上,或者至少在亚洲的火车上,一切恰恰相反:你跟原本永远不可能见面的人一起度过好几天,一起进餐,一起打发无聊的时间,有些人将令你终生难忘。

一旦决定不坐飞机,你就会发现飞机如何将狭隘的视角强加给你。是的,它们缩短了路途,这一点确实带来足够的便利,但是它们削弱了所有事物,包括你对世界的洞悉和理解。夕阳西下,你离开罗马,享用晚餐,然后小憩一会儿;破晓时分,你已经来到印度。然而在现实中,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个性特征。我们需要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新的际遇;要想获得征服的喜悦,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可是如今万事都易如反掌,我们不再获得任何乐趣。去了解是一种快乐,但前提是必须为之付出努力,了解一个国家正是这个道理最有力的佐证。捧着旅行指南从一个机场飞奔到另一个机场和沉浸在缓慢、疲惫的地面旅行中完全不同,后者慢慢渗透,让你了解它的脾性,火车将你和土地牢牢地连接在一起。

坐飞机出行使所有地方变得大同小异——它们之间仅仅相隔几小时的航程。由自然和历史造就的边境深深地根植于居民的意识,却在往返于开足冷气的机场的旅人眼里失去了意义,甚至恍若不存。对他们来说,横亘在国家之间的不过是坐在电脑前的警务人员,与新地方的首次照面不过是行李传送台,告别时的心情无非是冲往免税店的急切——如今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轮船缓慢而又有礼貌地驶进河口,到达别的国家;远方的港口是旅人日夜期盼的目的地,它们有着不同的面貌和气息。曾被称为飞机起落场的地方与之类似。不过现在一去不复返了。现今机场有颇具诱惑的虚假广告——展示了它所在城市完美的一面,即使它处在这个国家的破败之地。它们有着千篇一律的设计,使用同一种国际语言,令你产生回家的错觉。其实,你只是抵达一个城市的郊区,还要离开此地,爬上巴士或出租车,赶往遥远的市中心。

火车站才是一个城市最真实的映射,它永远处于城市的心脏地带。火车站周边林立着大教堂、清真寺、佛塔或纪念馆。只有接触到这些建筑,你才可以说真正地到达一个地方。

尽管限制了飞行,我还是没有停止工作,而且总是能及时赶到目的地进行报道:柬埔寨的首次民主选举;中泰两国首条陆地交通线路(经由缅甸)的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