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2页)

“孩子们可真不淘气,多么乖呀!”老太太似乎在要就寝的时候精神更大。“大的几岁了?别叫他们自己出去,街上车马是多的;汽车可霸道,撞葬哪,连我都眼晕,不用说孩子们!还没生火哪?多给他们穿上点,刚入冬,天气贼滑的呢,忽冷忽热,多穿点保险!有厚棉袄啊?有做不过来的活计,拿来,我给他们做:戴上镜子,粗枝大叶的我还能缝几针呢;反正孩子们也穿不出好来。明天见。上茅房留点神,砖头瓦块的别绊倒;拿个亮儿。明天见。”

“明天——老太太。”老李连句整话也没有了。

可是他觉得生活美满多了,公寓里没有老太太来招呼。那是买卖,这是人情。喝了碗茶,打了个哈欠,吃了个海棠,甜美!要给英说个故事,想不起;腰有点痛。是的,腰疼,因为尽了责任,卖了力气。拿刚才的事说吧,右手烧饼,左手包子,大衣的袋中一大包花生米,中指上挂着铁壶!到底是有家!在公寓里这时候正吃完了鸡子炒饭,不是看报,就是独坐剔牙。太太也过得去,只是鞠躬的样子像纸人往前倒——看了太太一眼。

菱的小手里拿着半个烧饼,小肉葫芦直向妈妈身上倒,眼已闭上,可还偶尔睁开一点缝。妈妈嘴中还嚼动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搂着孩子微微地向左右摇身,眼睛看着洋蜡的苗。

老李不敢再看。高跟鞋,曲线美,肉色丝袜,大红嘴唇,细长眉……离李太太有两个世纪!老李不知是难过好,还是痛快好。他似乎也觉出他的毛病来了——自己没法安排自己。只好打个哈欠吧,啊——哈——哈。

英的黑手真热,正捻着爸的手指肚儿看有几个斗,几个簸箕[6]。

“英,该睡了吧?”

“海棠还没吃完呢。”英理直气壮地说。

老李虽然又打了个哈欠,可是反倒不困了。接了家眷来理当觉出亲密热闹,可是也不知怎么只显着奇怪隔膜与不舒适。屋子里只有一支洋烛的光明,在太太眼珠上跳!

[4]顺山大炕:北方民间室内沿山墙修造的火炕。

[5]羊肉床子:老北京人称售卖牛羊肉的铺子为羊肉床子。

[6]簸箕:规则的指纹螺旋为“斗”,称形状不规则的指纹为“簸箕”。北方民间认为双手上斗和簸箕的数量与个人性格命运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