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车的车厢里(第3/3页)

每找到一处砍痕,你必然会停下来,用手抚摩着它,抚摩着那上边结起的已近乎琥珀的松脂。有时你会掰下一滴发硬了的松脂,端详着那贝壳状的断口。你会看到阳光在断口中燃起一捧捧淡黄色的火焰。

快近黑湖时,森林中开始出现一个个大坑。坑很深,里边密密层层地长满了赤杨树,你休想钻过这些树,下到坑底去。这些坑想必是当年的池塘吧。

然后又是山坡,坡上是一丛丛的璎珞柏,结满了黑色的干果。临了,终于出现了最后一件地物——挂在松树枝上的一双晒得干透了的树皮鞋。走过树皮鞋后,是一片狭长的野草遍地的林中空地。穿过林中空地便是陡峭的悬崖了。

森林到此为止。前方低处是干涸了的沼泽,是苔藓地,苔藓地上是小树林,有小松树、小白桦树、白杨树和赤杨树。

这儿是最后一个歇息的地方了。白昼已经过去一半。它发出低沉的嗡嗡的声响,像有一大群看不见的蜜蜂在营营地飞来飞去。每当一阵轻风拂过,哪怕是最微弱的风,暗淡的日光也会像波浪一样掠过这片小树林。

就在那边,在离这儿约摸两千米的地方,黑湖隐匿在沼泽苔藓地中间。那是黑沉沉的湖水、浸在水中的断树和硕大的黄色的睡莲之国。

在沼泽苔藓地上走路得步步留神,因为在厚厚的苔藓中戳起着小白桦树的残株。由于长年累月地风蚀,这些残株尖利得像长矛。不小心踩着了它,就会把脚扎破。

小树林中又闷又热,散发出一股腐烂味,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咕嘟咕嘟地渗出黑乎乎的泥炭水,树木就会摇晃,颤抖。你必须一往直前地走去,千万别去想,在你脚下,在仅仅只有一米厚的一层泥炭和腐殖土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地下湖。据说,在地下湖中有一种黑得像炭一样的鱼,叫沼泽狗鱼。

湖岸的地势较沼泽苔藓地高,因此要干燥一些,可你也不要在一个地方久站,否则你的脚印里一准会注满水。

到湖边去的最好的时候莫过于迟暮,那时周围的一切——湖水和最初的星星的微光、正在熄灭的余晖,以及纹丝不动的树冠——都和那种充满警惕心的寂静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了,使人觉得似乎正是这种寂静孕育了这一切。

坐在篝火旁,一边倾听树枝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边想生活是异常美好的,要是你不畏首畏尾地惧怕生活,襟怀坦白地迎接生活的话……

我就这样在回忆中先漫步于森林,继而又畅游涅瓦河两岸,或者登上风光并不旖旎的普斯科夫由于长满了亚麻而呈蔚蓝色的山冈。

我想起这些地方时,只觉得一阵阵刺痒的疼痛,仿佛我已永远失去了这些地方,此生再也见不到它们了。显然,正是由于这种心情,我意识到它们的美是异乎寻常的。

我问自己,过去我怎么没有发觉这一点呢?我立刻找到了答案,这一切我过去当然都看到了,都感觉到了,但直到背井离乡之后,我内心的视线才洞烛了故乡景色的那种扣人心弦的美。可见应当把整个身心都融入自然,就如每一个乐声,即使是最微弱的,融入到音乐的整个音响中去一样。

只有当我们把自然界当作人一样对待时,只有当我们的精神状态、我们的爱、我们的喜怒哀乐,与自然界完全一致时,只有当我们所爱的那双明眸中的亮光与早晨清新的空气浑为一体,我们对往事的沉思与森林有节奏的喧声混为一体、难以区别的时候,自然界才会以其全部力量作用于我们。

风景描写对于散文来说,并非添枝加叶的东西,也并非装饰品。假如你在雨后把脸埋在一大堆湿润的树叶中,便会感觉到树叶那种沁人心脾的凉意、芳香和气息,便会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散文也如此,必须沉浸在风景描写之中。

简而言之,应当爱自然界,而这种爱就像其他一切爱一样,会找到正确的方法充分地把自己表达出来的。

[1]指德国生产的梅塞施米特飞机。

[2]瓦列里·雅科夫列维奇·勃留索夫(1873—1924),俄罗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