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勃洛克(第4/4页)

需要有恢宏、坚韧的心灵和对本国人民的伟大的爱,才能眷恋这些阴郁的农舍、哀歌以及灰烬和莠草的气息,并透过这种极度的匮乏看到被森林和荒山所包围的俄罗斯那种病恹恹的美。勃洛克的许多前人也看到了这种美。然而这个罗斯在消亡。勃洛克哀悼它,为它唱着挽歌:

啊,赤贫的芬兰罗斯[30]呀,

你将长眠的不是豪华的灵柩![31]

在勃洛克看来,一个新俄罗斯,一个“新美洲”,正在南方的草原上崛起。

不,不是拳曲的额发在那里迎风拂动,

不是五彩缤纷的旌节在草原上汇集,

那里耸立着的是工厂乌黑的烟囱,

那里嘶鸣着的是工厂尖利的汽笛。[32]

老一代的人对于新旧俄罗斯几乎同样熟悉。这种对俄罗斯的广泛知识,正是那一代人的财富。

如果不了解旧俄罗斯,不了解“楚德人[33]莫名其妙地搞出来的和默尼亚人[34]斤斤计较的”[35]那一切,不了解古老的农村,不了解在全国各地流浪的中了邪的香客,并且没有见到过库利科沃沙场[36]上被血光映红的晚霞,那就不可能了解新俄罗斯。[37]

勃洛克的爱情诗是巫术。就像一切巫术一样,这些诗是无从索解的,令人痛苦的。要谈这些诗几乎是不可能的。它们需要反复地加以诵读,反复地加以体味,每读一遍,都会感到剧烈的心跳,都会被诗歌催人泪下的音调烧灼得如醉如痴,而且还会诧异不止,这些诗怎么突然就印入了脑子,从此再也忘不掉它们。

这些诗歌,尤其是《陌生的女郎》和《旅馆》两首诗,在诗歌技巧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种技巧使人骇然,觉得不可企及。大概就是在思索这些诗歌时,勃洛克向他的缪斯说:

比北方的黑夜更诡谲,

比金色的香槟更浓烈,

比茨冈人的爱情更短暂,

你那可怕的爱抚和慰藉……[38]

岁月迁流,反使勃洛克的爱情诗成为绝唱,以诗中的形象催人断肠。“她身上柔韧的轻纱使人忆起古老的传说”“我看到了魔幻似的海岸和魔幻似的远方”“她那双湛蓝、深邃的明眸宛若鲜花绽开在远方的岸上”。[39]

这与其说是抒发永恒的缱绻缠绵之情的诗句,不如说是诗的巨大力量的迸发,这种力量既可俘虏阅世已深的心,也可俘虏涉世尚浅的心。

某种莫名的“神秘力量”使勃洛克的诗歌不只是诗,而高出于诗,变为同每一个人的心的跳动共鸣的诗情、音乐和思想的有机融合,变为一种艺术现象,而这种艺术现象我们迄今还找不到哪怕多少切近于它的定义。

只消举出一节脍炙人口的诗,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你猛地一挣,好似小鸟受了惊,

你走掉了,飘忽得像我的梦……

香水发出了叹息,睫毛涌起了睡意,

绸衣裳悄声低语,惊恐莫名。[40]

勃洛克通过他的诗歌和散文经历了俄罗斯历史上的一段壮阔的道路,由萧条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到哲学、诗歌、政治和宗教的各种流派的纷呈,到“戴着洁白的玫瑰花冠”的十月革命。他是诗歌的守护天使,是诗歌的行吟诗人,是诗歌的苦工,是诗歌的天才。

勃洛克说过,天才的光芒可以照耀至不可计量的时间距离。这句话也完全适用于他自己。他对我们中的每个人的命运,不管是作家还是诗人的命运,所产生的影响也许一时还看不出来,但却是极其深远的。

早在青年时代,我就理解了他的两句至理名言的深意,并且信奉至今:

抹去偶然性的特征吧。

你就会看到生活是美好的……[41]

我一向竭尽全力地遵循勃洛克的这一忠告。所以我是深深地感激他的。我们生活在他天才之光的辐射下,这种射线将一直延伸到我国未来的世世代代,而且只可能更加灿烂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