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勃洛克(第2/4页)

你们有权问我,为什么需要这么做?

我需要这么做,是为了使我的生命趋于完美,是为了用我的生活作为例子来说明勃洛克诗歌的力量。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见到过勃洛克。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住在远离彼得堡的地方。而现在我渴望哪怕是间接地来弥补这个损失。

我一直在寻访与勃洛克有关的一切——人、环境、彼得堡的风貌(自诗人逝世以来,彼得堡的风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许这种举动显得有几分幼稚吧。

我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从很久以前起,我就念念不忘地想在列宁格勒找到勃洛克的房子,那幢他在其中生活过和逝世的房子,而且一定得自己去找,不要任何人帮助,不问路,不查看列宁格勒的地图。于是我虽只模模糊糊地晓得普里亚日卡河的大约位置(勃洛克生前住在这条河的沿岸街,就是现在十二月党人大街的拐角上),就徒步朝那条河走去,而且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问过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己也不怎么明白。我相信,我能凭直觉找到路,相信我对勃洛克的眷恋,能像引路人那样,挽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他家门口。

头一回,我未能走到普里亚日卡河。因为河水泛涨,桥都封闭了。

我只好打着寒战,遥望着西边黑气腾腾的雾霭。普里亚日卡河就在那边。一阵阵湿漉漉的风打那儿刮来,把一团团的烟雾也带了过来。耸立在雾中的大厦,像是无数巨大的石船,高耸在风暴中。

我知道勃洛克的房子紧靠海边,显然,波罗的海风暴袭来时,它是首当其冲的。

第二回,我才走到了普里亚日卡河边那幢房子跟前。这回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的十九岁的女儿与我同行。少女仅仅由于我们要去探访勃洛克的故居而又悲又喜。

我们沿着涅瓦河的沿河街走去,不知为什么,这天一路上的情景我记得异乎寻常的清晰。

那是十月的一天,雾霭沉沉,落叶萧萧。在这样的日子里,雾总是萦绕在地面上,久久不肯散去。它化作牛毛细雨,把清新的空气注满我们的胸腔,把像尘埃一样细小的水珠沾满铸铁的栅栏。

勃洛克有句用语:“秋日的影子”。这天就布满了这种昏暗的、料峭的影子。一幢幢在列宁格勒围困期间被弹片炸得伤痕累累的住宅的窗玻璃,闪烁着昏暗朦胧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味,想必是打港口飘来的。

我们走得很慢,常常停下来,久久地望着四周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我深信勃洛克经常是走这条路回家的,而不是走那条乏味的军官街。

闻到了一股覆满水藻的河水和锯屑的气味。涅瓦河边这段路比较荒凉,有几个穿短棉大衣的姑娘正在这里用电动圆锯把桦树锯成劈柴。锯屑像一道道焰火,飞溅开去,可是一向尖得刺耳的电锯声在这儿却不知为什么变得柔和、低沉了。电锯仿佛是在悄声唱着歌。

面前出现了一条黑沉沉的运河,这就是普里亚日卡河。河那边耸立着船厂的船台、烟囱、浓烟,以及一排排熏黑了的厂房。

我知道勃洛克寓所的窗子是朝西的,正对着这座工厂,正对着河边。

我们走到了普里亚日卡河边,立刻看到在一片低矮的石头房子后边有一幢唯一的高房子,非常普通的砖房,这就是勃洛克的故居。

“我们终于到了。”我对女儿说。

她停了下来。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但顷刻间,又添上了泪光。她竭力想忍住泪水,但是泪水不听从她,还是夺眶而出,一颗颗小小的泪珠从睫毛上滚落下来。后来她抓住我的肩膀,把脸埋入我的衣袖,以遮住泪水。

这幢房子的窗户闪烁着列宁格勒昏暗朦胧的光,可是对我们父女俩来说,这地方,这光,都好像是神圣的。

我不由得想,诗人是多么幸福,青年人把首次萌发的爱——羞涩的、感激的爱奉献给他。青年人推崇年轻的诗人。因为在我们的概念中,勃洛克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永远是年轻的。几乎所有悲剧性地活着而又悲剧性地死去的诗人的命运都是这样的。

即使在勃洛克弃世前的最后几年里,他被内心的焦灼折磨得苦不堪言,可他仍然保持着青春的风采。而这种内心的焦灼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因此成了千古之谜。

讲到这里,我必须插进几句题外话。

许多人都知道,有些作家和诗人拥有一种巨大的创作“感染力”。

他们的散文和诗歌,即使以最小的剂量滴入你的意识之中,就可使你激动、振奋,使思想汹涌澎湃,使形象纷至沓来,感染给你一种非要把这一切遣之笔端不可的愿望。

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勃洛克给予了许多诗人和作家以正确的启迪。他不仅通过他的诗歌,而且通过他生活中的一些情况,给予人们这种启迪。我举个例子,这个例子也许并不十分典型,但正好是我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