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连天的石阶望不到尽头,一步步向上攀登的人影在苍穹下化成微小的尘埃,无论是大靖储君,抑或是名声斐然的将军,在这天阶上,没有任何差别。

一千二百三十一阶石梯,隔着生死。石阶顶峰长眠的帝王早已化为尘土,而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命运与责任走下去。

一个时辰后,站在石梯最后一阶,任安乐停住脚步,微微感叹,十年沧桑,物是人非,这里不是没有变化的。

当年稀落的枫树染遍了苍山顶,漫无边际的红叶之海中,唯有那座万古流芳的陵寝依旧孤单厚重。

眼缓缓下移——韩子安之墓,天下间几乎无人知晓,大靖太祖留在世间的不过这么简单至极的五个字。

那字飘逸洒脱,却嵌入极深,观之萧索冷清,一看便是用剑锋划上。

韩烨行到墓碑前,他回首朝任安乐招手,任安乐抿住唇,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停在墓碑一丈开外的地方,不再寸进。

“安乐,见臣礼吧。”

韩烨的声音清冷,任安乐抿唇,朝韩烨看了一眼,眉极浅凝住,却依旧极郑重地朝身前长眠的帝王行下大礼。

臣礼,非晚辈之礼。她以为入京半年,韩烨至少已视她为友,却不想千里奔波登上苍山之顶他让她行的只是臣礼。

“殿下,为何带臣来此?”任安乐轻声问。

韩烨未答,俯身上前半蹲,拍落碑上的黄土,“安乐,这碑上的字是帝家家主留下的,太祖遗旨独葬于苍山,除韩帝两家骨血,天下之人皆不可入。父皇曾说皇爷爷此举荒唐肆意,给皇家留了闲话,我却知道皇爷爷这么做只是想为自己留一处净土。”

墓碑遥望晋南,那是帝北城的方向。

“殿下今日带臣前来,可算违了祖制?”

“不会,我想让皇爷爷见见你,他老人家会很欣慰。”韩烨声音微沉,回首望向任安乐的眼底,“安乐,我可预见你会陪我创大靖盛世,世间能与我在朝堂比肩者,唯有你。”

韩烨的话铿锵笃定,任安乐微微一怔,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哦?殿下想说的好像不止于此?”

“你锋芒毕露已成事实,回京后,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上奏父皇是你寻出了沐王谋反之证,此功至伟,父皇会厚待于你。”

“为何,殿下应知我不愿过多介入朝廷党派之争。”任安乐蹙眉。

“你踏入其中已成事实,安乐,我以太子的身份恳请你留在我身边。”韩烨起身,行至任安乐面前,眸色深沉,“但我永远只能视你为友,无论你将来功至几何,我都不会将你迎入东宫成为东宫之主。”

猝不及防,任安乐从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听到这句话,至少不该是在她和韩烨历经生死、荣辱与共之后。

韩烨,你与嘉宁帝,原来竟是一样的吗?

她开口,情绪不见一点波动,瞳中倒映的青年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为何不可以?”

如果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任安乐、晋南的女土匪,在为你竭尽全力之后,你为何还能拒绝得如此彻底?

韩烨转头,似是没看见任安乐眉间的冷意,望向石碑上凌厉肆意的字,轻声道:“因为太祖,因为帝家家主,因为父皇,还有……因为梓元。”

他没有看见,背后立着的人影片刻僵硬。

“因为太祖当初的遗旨?”这句问得太轻,以至于韩烨没有听出身后女子话语中的嘲讽干涩。

“不仅仅如此。帝梓元是我这一世必须相护之人,我的太子妃,我的中宫皇后,除了帝梓元,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韩烨缓缓转头,温柔至极的声音,却偏偏能说出最决绝的话。

任安乐突然想,若她只是任安乐,此时心境,又该如何?

可终究,她从来不只是任安乐——不只是那个在晋南之地肆意洒脱的女土匪,游戏人间的安乐寨寨主。

如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郑重到极致的诺言,任安乐看着一步外的青年,突然笑了起来,“殿下何须如此慎重,殿下希望安乐守臣礼,臣决不再逾越半步,殿下若要安乐在朝廷之上的助力,臣亦肝脑涂地。”

明明早就猜到如果是任安乐,一定会回得这般洒脱。韩烨心底苦笑,微微沉眼,问:“你当真愿意?”

“自然。无缘做夫妻,做知己亦可。”安乐摆手,转身准备离开,“殿下,沐王之事为重,未免施将军久等,我们还是尽快回晋贤城。”

韩烨点头,和任安乐并肩而立,简宋看着二人走来,快步跟在二人身后。

苍山顶峰安静宁和,韩烨突然开口,“安乐,你可读过大靖立国野史?”

任安乐微一思索,颔首,“小时候听老头子说过不少……”

“渭南山之役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