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根据左丘明、孟轲、司马迁等人的记述,公元前四九三年初春,鲁定公举行第十三年郊祭,孔子在几位弟子的跟随下,坐马车从他的故乡鲁国踏上传道之途。

泗水河畔,青青芳草吐嫩芽,防山、尼丘、五峰山顶积雪消融,北风如同匈奴,裹挟着沙漠的沙石呼啸而来,仍然吹送着严冬的余韵。精神抖擞的子路身穿随风翻飞的紫貂皮袄,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呈深思熟虑眼神的颜渊、具品格笃实风采的曾参穿着麻草屐紧随其后。老实厚道的驭手樊迟,手持驷马的马辔,不时偷窥马车上夫子衰老的容颜,为老师令人痛心的流浪生涯流下悲伤的泪水。

一行人来到鲁国国境,人人留恋地回首眺望故乡,只见来路隐没在龟山背后,看不见了。这时,孔子执琴吟唱:

予欲望鲁兮,

龟山蔽之。

手无斧柯,

奈龟山何!

声音古朴而沙哑。

接着,他们又连续向北走了三天,广阔无垠的原野上传来了安稳的、无忧无虑的歌声。一位老者穿着鹿皮裘衣,腰间系着绳带,一边沿着田埂捡拾落穗,一边歌唱。

“仲由,你觉得那歌唱得如何?”孔子回头问子路。

“那位老者的歌声不同于老师的歌声那般悲哀,宛如天空中飞翔的小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是啊。他就是古时老子的门生,名叫林类,该有百岁了吧。可是,每年一到春天,他总是来到田埂那样唱歌、拾落穗,已有多年了。谁过去与他聊一聊?”

听老师吩咐,弟子中一个叫子贡的,走到田畔,迎着老者问道:“先生,您这样唱歌、捡落穗,难道就没有什么懊恼的事吗?”

然而,老者并不回首,依然专心致志地拾落穗,唱着歌一步步地继续前行。子贡还是追着他打招呼,老者终于停止唱歌,仔细打量着子贡,问道:“我有什么值得懊恼的事呢?”

“先生少年时不勤勉,长大后与世无争,老后无妻无儿,死期又渐渐迫近,为何还能这样愉悦地拾落穗、唱歌呢?”

于是乎,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我感到愉悦的事,世间人人皆有,可他们却要杞人忧天。正因为我少年时不勤勉,长大后与世无争,老后无妻无儿,死期又渐渐迫近,所以才这么愉悦啊。”

“人人都指望着长寿,悲悯于死亡。先生为何把死亡当作快乐之事呢?”子贡再问。

“生与死实乃一来一往之事。此处之死,即彼处之生也。我知晓为求生而龌龊会令人困惑,觉得今日之死无异于往日之生。”

老者说完,又唱起歌来。子贡不解老者所言语意,回来告诉老师。孔子道:“老者说得头头是道,却只得其道而未尽也。”

接着,他们又长途跋涉了几日,渡过了箕水河。夫子所戴的缁布冠罩积满了灰尘,狐裘亦因风雨而褪了颜色。

进入卫国都城后,街头巷尾的民众指着一行人的马车说:“鲁国来了一位叫作孔丘的圣人,他将向我们暴虐的君主和妃子传授实施有效教育和贤明治国的方法。”

卫国民众的面容因饥饿、疲惫而羸弱、衰老,家家户户的墙壁上充满了哀叹和幽怨之色。这个国度娇媚的鲜花,为取悦宫中妃子的眼睛而被移栽;肥壮的猪豕,为培育妃子们的舌尖而被食用。春天明媚的阳光徒然无益地照射在灰蒙蒙凋敝的街道上。都会中央的山岗上,宫殿绣出五色彩虹,如同喝足鲜血的猛兽在俯瞰着尸骸一般的街道。宫殿里鸣响的钟声,恰似野兽的咆哮,震响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

“仲由,你觉得这钟声听来如何?”孔子又问子路。

“这钟声不同于老师诉诸上天的无常旋律,亦有别于林类听任上天之志的自由之歌,却酷似赞美违背天道而行的欢乐,在讴歌令人恐惧的精神。”

“正是。那口钟是古时卫襄公榨取国中所有人力和财物铸造,名曰林钟。此钟鸣响之时,钟声回荡于御苑林中,惊天动地。它将暴政折磨下人民的诅咒和泪水闭锁,才发出那般令人可怕的声音。”孔子这样教导。

卫国君灵公把云母隔扇屏风和玛瑙床榻搬至可以眺望到疆土的灵台附近,与身穿青云美衣、系着白霓裳裙的夫人南子,一边交杯互饮香味浓郁的黑黍香草酒,一边眺望着春季沉睡于烟霭深处的山野。

“天地之间,明媚的光泽似清泉流淌,为何我国的民众家中看不见美丽的花色,听不见鸟儿愉悦的鸣啭呢?”灵公不解地双眉紧蹙。

“这是因为我国人民为了颂扬吾公的仁德,赞美夫人之美貌,凡娇艳花朵,皆献进皇宫,移植至宫殿植物园内,而小鸟由于倾慕花香,也都飞到园内。”候在灵公一侧的宦官雍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