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鲜鱼巷(第2/4页)

待到这挂鞭放完,硝烟还没散去,却有一个声音从旁边蹿出来:

“我说你们能不能消停着点儿呀!一个卖炮仗的,紧着吆喝也就得了,非要扬尔翻天地点鞭玩儿。这京师可是你们乡下人的村社?这鲜鱼巷本就人多,大年下的要是惊了牲口踩了人,你们也就别过年了。南城兵马司离这儿也不远,一碗茶的工夫把你们几个全捆进去,打板子,夹夹棍,能囫囵个儿出来就算你们祖上八辈子积了德啦。要是一不留神再走了水,来个火烧连营,那这德就积大了,斩监候都算是轻的,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律斩立决,年都别过了,直接在四牌楼咔嚓了。我看你们可真是背着棺材投河——安心寻死呀!”

叫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一件灰色湖缎面羊皮长袄,腰间束着蓝绸束带,头上戴的却是一顶杂色的胡帽,也不知是什么皮毛,看着既不像是书生,也不像是买卖人。

他把几个卖爆竹的喝得蔫头耷脑不敢吱声,才转过身来也到了煮着马肉的大锅旁边,却不像别人那样一只脚跐着长凳,而是找了个空儿,金刀大马地坐了下来。

卖马肉的摊主见到此人坐下,连忙打躬赔笑:“哎哟,靳爷,您今儿个闲在,来照顾我们小买卖。”

那位靳爷一面接过大筷子到锅里夹肉,一面说道:“老项你这个马肉虽然来路有些不明,但味道还真是不错。”

摊主连忙道:“靳爷您说笑了。”

那靳爷呵呵一笑道:“我这可不是说笑。前天听说五军营左哨有几匹死马,埋在齐化门[18]外,当天夜里就让人给刨出来了。这可是左哨的刘把总亲口跟我说的,你说那些刨出来的马肉要不是进了你们这些汤锅,难不成还上太庙去祭祖了?”

摊主有些挂不住脸,却也不敢发火,“您竟跟我们穷人打镲。得,您多来几块马尸首,别再吓着这几位主顾。”

靳爷左右瞅了瞅边上的几位食客,才说:“还别说,老项你这生意真是大长进了,有贵客光临,这可是要发的征兆!”

杨继宗见他说到了自己,把脚挪到地面,微微一揖道:“这位兄台,学生初到京师,不谙风俗,见笑了。”

靳爷忙站起来还礼:“岂敢,岂敢!我看公子气宇轩昂,行事洒脱,真是非常之人——还别说,像公子这般装束,在这儿跐着板凳吃马肉的还真是少见。”又稍稍正色道,“在下姓靳名孝字启忠,就是丽正门这一带的一个混混儿。我虽然少才无能,但对于此地的地理人事却是极熟的,三街五巷,住家门市,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

杨继宗见他话中有音,显然是刚才已经听到了些什么,就把一只脚又重新踏上板凳,也让靳孝自便,才说:“学生还正有一事想要请教。早就听说京城苦寒,这几日才知道真是冷得出奇。我想要置办几件大毛的衣服御寒,正好刚才听这位摊主说巷子里面就住着一位皮货商,却不知道他做不做零碎生意。”

靳孝依旧坐下,微微仰起脸对杨继宗说:“怎么不做?蜈蚣腿儿三条里这位皮货商姓包,与我最熟,一会儿不妨到他家看看,多得是上好的皮毛——我只为交朋友,决不拿回扣。”

杨继宗又问:“不知他的货是从何处趸的?须是从口外来的成色才好。”

“那老包本是大同人,与口外鞑子最熟。老项知道,入冬以后,不总有一把子一把子的骆驼驮了上好的皮货直接送到这里?灰鼠、紫貂、海龙、狐狸、貉子,应有尽有。”

杨继宗道:“听说那宣大边外一直不太平,想不到贸易倒还繁盛。”

靳孝不住摇头道:“公子你这是陈年的老皇历了。前几年,不要说宣府、大同边外不太平,就是这京城四周都曾开过战场。多亏了于少保带兵布阵,打服了那瓦剌的也先太师,再也不敢来进犯。后来不但送还了太上皇,进贡的使者也是接连不断。进了丽正门不远就是会同馆,里面那瓦剌来进贡的就没断过。就是那些拉骆驼送皮货的,也时常有些瓦剌人。”

杨继宗忙问:“这么说来,那位包掌柜与瓦剌也是有些来往了?”

“老包是财源广进,自然认得些瓦剌人,就是那些进贡的使者,进城前也常有先到老包这里打尖休整,打听京中近况的——我说这位公子,您对老包这买卖可真是关心呀!”

杨继宗也自觉问得有些唐突,刚想支吾遮掩,却听得头顶上一个清脆的声音:“既然如此关心,这位公子何不就进院坐坐,省得在这里烤前胸吹后背的,没的着了凉。”

杨继宗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站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人,身穿着对襟皮袄,头戴着紫貂昭君套,脸上罩着薄薄一袭眼纱,虽然看不大清面目,却分明认得,不正是那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