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2/12页)

这期间我滴水未进,也没开口说一句话。脑袋两旁的太阳穴痛得要命,老母亲最后说的那些话像凿刻石雕一样狠狠地凿进我的脑袋与心里。那些话串连着太多回忆,我的头越想越痛,好像被枪打开花的脑壳,从里面汩汩流出我空洞且贫乏的人生画面。我闭上眼睛,听见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和远方传来许多说话的杂汇声。

那些说话声越来越清楚,全然盖过了火车前进的声音。我把紧闭过久的眼睛张开,除了视觉暂留的奇异色彩,便看见一个长型的黑色的洞,堵在我的脸面前。

“喂,肥奇!货已经送到了,你放了他吧!”

“什么?货已经到了?”

“刚刚老盖瑞打电话给我,跟我说货没有问题;不仅安全送达,而且质量好得不得了,要跟你谈下次合作的细节!”

哈哈哈……我先听见一串粗厚的笑声,然后看见那黑色的洞从我脸前移开,随后那个秃头胖子移到我身后。我仍跪在悬挂着一盏昏暗灯泡的地下室中间,湿冷的水泥地板上。黑色的枪从我面前移开、危机宣告解除后,潮湿的腥臭味才慢慢地涌进我的感官中。我用手抹了抹一头汗水的脸与脖子,把手捂在鼻子上。

我讨厌这味道,让我作呕。我的大哥贝利以前最喜欢趁母亲不在时把我塞进房间壁橱中,就是这味道,不管在狭窄的壁橱中待多久,出来许多天后仍紧紧黏在皮肤里,好像整个臭味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刷也刷不掉。

小时候养的一只黑白混种的小猫就是死在这个壁橱中,好久后才被发现,使得那恐怖的腥臭味永远无法消散。

“很臭,是吧?我们到楼上去聊聊。”

眼前模糊的人影对着我说,伸手扶着我因闭眼太久以至于站起来有些晕眩的身体。我头昏脑涨地爬上楼,外面是一条非常狭小的小巷,仅有两盏路灯,能见度非常低。对面是一家中餐馆放置的大型垃圾桶,食物的馊味弥漫着整条巷子,几条野猫聚在附近的地上,正津津有味地吞食着地上的剩菜。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人递给我一根烟,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非常高大壮硕,全身强而有力的肌肉紧绷着。他有一头深棕色的茂密头发,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一件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外套,里面配着一件印有绿洲合唱团团名的白色紧身T恤。脸上的表情与五官搭配起来斯文温和,又融合了某种精明的运动教练特质,很像一个有为的律师或建筑师,休闲时间会去参加大联盟棒球赛或篮球赛。

“哈特曼。”我接过他的烟,他凑过来帮我把烟点起。抽了一口之后,我简洁地报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法兰西,肥奇的私人助理兼会计师。你怎么会来帮肥奇工作?”

“因缘际会吧,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很享受地抽着烟,尼古丁进入身体里,全身的经络和关节,慢慢地在体内舒缓开来,再把烟一口口地往地上那些野猫的方向吐去。野猫们没有受影响,仍大口大口地吃着剩菜。

“话不要那么少嘛!我很有兴趣听啊,反正我保证肥奇不会再烦你了。”

法兰西也学着我吐烟,把外套脱掉,轻松地挂在自己的肩上。于是我看了看他,想想毕竟这个人刚刚把我从枪口下救出,跟他说说也无妨。于是,我们两人便一起把手中的烟抽完,走出巷子,到外边的露天酒吧坐下。他坚持要请我喝酒,于是我便不客气地点了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再接下来的时间里,只剩下我在说话。

这是我辈子第一次说那么多话。我发现法兰西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或许他也适合担任酒保之类的工作。专注凝听我说话的他,表情相当严肃,一点诙谐或者嘲讽的笑都没有露出,只是专注地盯着我的双眼,身体有些前倾地侧耳听着。说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在向神父告解,在那个拥挤的告解室空间里,一股脑地把自己所有污秽肮脏的往事全都掏出来说给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听。

我后来明白,法兰西是个天生的倾听者,再加上口风甚紧,所以最得大佬肥奇的信赖。

遇见肥奇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在S镇那条潭亚河支流的岸边。那遭遇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件离奇之事。那时候的我正处于一种非常悲惨的状况,身无分文,从口袋里能掏出来的只有一支笔、一本黝黑肮脏的小笔记本、几个铜板、身上穿着的一件灰色线衫及口袋里面仅剩三根的万宝路香烟盒,没有任何有屋檐的住所。深夜无人的清冷公园、永远亮着灯且嘈杂不已的火车站、中央广场的坐椅或者巷道内的阶梯,都是我过夜的地方。

当时我二十岁,离家刚好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