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罗亚安 1990年·冬末(第3/6页)

旁边的妮雅夫人似乎也发觉了父亲的颤抖。她右耳维持着紧贴听筒的动作,嘴里仍对着话筒絮叨着出版事宜,左手却伸出去轻轻按住父亲发颤的手肘。那雪白柔软的手一按上父亲的肌肤,父亲的颤动瞬间停止,如同雕像般原地不动;母亲却在此时仿佛穿透这些小动作感觉到一阵灼热的酥麻。

父亲正热切地爱恋着夫人啊。一切都还未开始,也还未进入到最初的发展,但是有股隐形的烈火正在其间燃烧着暧昧的情愫。

母亲知道,如同神般的妮雅夫人,对这一切发展看得清清楚楚。

母亲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保持冷静地站起身,表示不打扰他们的进度,向两人道别后,一个人独自回到家中。当时七岁的我,仍深深记得那个印象。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听见从外面的大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挣脱临时保姆的怀抱,如往常一样跑跳进母亲的怀里。那怀抱是冷的,冰冷得让触及到的皮肤感到扎刺的痛。

还是小孩的我,马上直觉地甩开母亲,放声大哭。我后来明白,当时我号哭的不是皮肤上的痛,而是将联结到到母亲心里的痛一并哭了出来。

母亲面对父亲的精神出轨考虑许久,跟许多遭遇丈夫外遇的女人一样,暗自决定再生一个小孩以挽回婚姻,这也是为什么母亲会如此重视罗亚恩;亚恩一出生,便肩负着挽回父母亲婚姻的重大使命。还有一个让人格外重视她的原因:她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葛罗莉,我这么说或许您会取笑我。没错,在所有父母亲与家人眼中,自己的孩子绝对是最好最杰出的。但是亚恩除了长得如同天使般结合了父母亲外貌上所有的优势,她的个性也像集众多人性中最善解人意的部分于一身,简直就像不可思议的神谕。

如果说,妮雅夫人的经历是上天给人类最大困境的某种神谕,那么,能与她匹敌的另一个神谕之人便是罗亚恩。

命运在这两人之间开了个奇怪的玩笑。

亚恩从小就有种奇特的能力,她似乎可以透过接触来明白那个人心底的想法与心思,不论是谁,只要心里怀着欢喜之情,她就会主动靠近要求拥抱。而相反的,心思杂乱繁复且忧郁终年的人一碰,她就会放声大哭,仿佛被电击。

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有其自身的敏锐感官,但是亚恩的这个特性简直让她如同玻璃易碎品般从一出生就标明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让逐渐明了她这天性的大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修正自己内心当下的情绪,让混浊的心绪恢复清明,再如试验般尝试接近她。而这个反应似乎也从暂时的修复逐渐扩散成习惯性的明朗。每个人都爱她,除了她如天使般甜美的笑容之外,她也让大家至少在当下走出回旋复杂的纠结心思。

我记得妮雅夫人在自传出版之后,听闻母亲生下第二胎已有些时日,便在亲友相聚家中的大型派对上,带着几个昂贵的礼盒以及身后簇拥的众多如信徒般的学生,一同来家里探望。而已经一岁的亚恩,当时听见妮雅夫人按响的铃声,便唐突地在房子后头的房间里号啕大哭。不明所以的妮雅夫人故坐镇定地坐到母亲对面,亚恩却像是有人紧掐住她的脖子无法呼吸般,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哮喘声,卡在小小胸腹之间的恐怖喘息,让在场的人惊慌失措地同时拥上。等到被冷落的妮雅夫人尴尬地默默离去后,亚恩才又回复到完全没事挥动双手要旁人拥抱的可爱模样。

或许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多年后已经忘记了在场客人们的长相,但有一个景象深烙在当时的记忆中:一段诡谲至极的舞蹈表演。

当时,亚恩放声大哭而大家拥上前去时,我站在人群的后头,妮雅夫人的旁边,正仰头看她。她一听见哭声,表情便如身体内的血液急速凝结,毫无血色的美丽脸庞像是一尊瓷器般冰冷。她的双眼盯着眼前的骚动,我感觉到她的身体虽然正在颤抖,直觉却急迫地想要克制,但越是压抑,那颤抖却越强烈,到后来像是一个好笑的抖动傀儡玩具,在角落里颤动着身体全身上下的肌肉。

然而诡异的是,听觉里却是亚恩从似乎打拍节奏的爆炸性哭声到最后神经质的哮喘,哗啦哗啦地在角落里如瀑布般向大家冲击过来。在我身边的妮雅夫人那不受控制的颤抖竟随着这个韵律舞动起来,亚恩的哭声就像拉着妮雅傀儡的线丝,一二三、一二三……一切律动得恰到好处,妮雅夫人的手脚与四肢吻合着亚恩的节奏,跳起一个工整规律的丑陋舞步。

我记得我在旁边笑出了声。她听见刺耳的笑声,失血的苍白脸庞瞬间涌上大量的血色。她低头看我,四肢仍摆动着僵硬的颤动,眼神却难堪灼热,像是火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