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第4/4页)

方芙兰听她说着,满心满眼想的全是活下取,为父亲平冤昭雪,活下去,一定要为父亲平冤昭雪。

所以她在卧榻上躺了三日,对云浠说的第一句话是:“太脏了,我想沐浴。”

她至今都记得云浠听到这句话时惊喜的样子,记得她着急忙慌地吩咐鸣翠去烧水。

方芙兰那时想,这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能够因为别人好,自己也开心起来。

所以那时她心中即便恨成那个样子,对云浠也恨不起来,她很喜欢她,甚至羡慕她,在后来经年累月的苦日里,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眼下回过头来想,她这一生啊,在方府那些日子,被方释方釉的自私自利糟蹋得一文不值,与父亲的父女之情,却因方远山临终一句话而错渡今生,与陵王私定终生,可她最难的那几日,沦落无间地狱的那几日,陵王呢?

原来在忠勇侯府的那几年,与云浠同甘共苦的那几年,竟是唯一可回味的了。

她想起云浠在京兆府找到差事,兴致勃勃地回来与她说:“阿嫂,我能做捕快了!日后我就有银钱为您与白叔白婶看病了。”

她想起云浠每回领了俸禄回来,总是一股脑儿将荷包的银钱倒在桌上,说哪些是她的药钱,哪些是白叔的药钱。

方芙兰每回都问:“你把俸禄都给了我,自己够不够?”

云浠便要从腰囊里摘出一串铜钱上下抛一抛,说:“够了,再说衙门还供饭菜呢!”

那时她还是京兆府里的捕快,穿着衙门明快的朱色劲衣,一头茂密的乌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鬓发不服管,编成小辫一并扎进马尾里,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与云洛生得像,眉峰利落,双眼明媚,眸子干干净净,仿佛随意一盏灯火映在里头都能照彻天地。

方芙兰甚至想起了她的新婚夜,云洛看着浑身发抖的她,温声说:“你害怕成这样,我便先不碰你。”

他还说:“你家人遭此大难,你一时无法从阴霾里走出来,我能理解,我会等你好起来。”

可是她呢?她对他们做了什么。

方芙兰想起那个春寒侵人的清晨,云浠对她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忠勇侯府的人。”

语气决绝,没有丝毫顾念旧情。

也是,阿汀一直是这样爱憎分明的人。

而云氏兄妹这样好,她的确不配为忠勇侯府的人,不配为云氏一门的人。

方芙兰原本只是走在小池塘边的,不过是朝池水看了一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一下栽入湖中。

像一根枯萎的柳条,在初夏的静夜里被风一吹,脱落高枝,沉入水底。

沁凉的水漫过眼耳,吸入肺中。

肺疼得像要炸开。

可是这一回,已没有一双温热的,小巧有力的手会将她托出水面,带离深渊炼狱了。

耳畔浮响起程昶的声音。

“且看看你这半生,究竟是怎样一场荒唐的笑话。”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