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九 · 如 是 我 闻 三

题解

本卷中,狐精的活动是纪昀写作的重心。古代的志怪小说,没有不写狐的,很多人把狐写得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纪昀笔下的狐却更多地带着世俗生活的色彩;在其他人笔下,狐往往美貌而多情,常常在艳遇之外,还带来不明来源的巨额财富,而纪昀笔下的狐,除了善于变幻模样或者隐藏真身,其他地方与人更为接近。《阅微草堂笔记》的狐常和人共居一处,只有上下之分,或是前后院之分。它们一般与爱情无涉,而且基本上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即便其中亦不免会有一些采补甚至报复的行为,作者总是为其曲意开脱。狐经常训诫与自己交往的人类,说理精辟、直率,不是一般的人类朋友所能做到的;而对于偶有小错的人,狐劝告时的诚恳、宽容,人间亦少见。纪昀的逻辑是:如果不是人本身萌发邪念有过错,或是因为以前存在着某种孽缘因果关系,狐狸就不会作恶。纪昀重视伦理宣教,注重对狐世界秩序、规范的建构,因而塑造了纪氏风格的狐形象,当在情理之中。

王征君载扬言:尝宿友人蔬圃中,闻窗外人语。曰:“风雪寒甚,可暂避入空屋。”又闻一人语曰:“后垣半圮,偷儿阑入,将奈何?食人之食,不可不事人之事。”意谓僮仆之守夜者。天晓启户,地无人迹,惟二犬偃卧墙缺下,雪没腹矣。嘉祥曾映华曰:“此载扬寓言,以愧僮仆之负心者也。”余谓犬之为物,不烦驱策而警夜不失职,宁忍寒饿而恋主不他往,天下为僮仆者,实万万不能及。其足使人愧,正不在能语不能语耳。

注释

征君:古代被朝廷征聘的士人,称为“征士”,美称“征君”。征君的去留,朝廷虽可督促,但是如果坚决不应命,一般也不硬性强制。结果一度士人竞相以不应征召为荣,因此“征君”又成为隐士的别称。有些士人借此沽名钓誉,作为出仕资本。

译文

征君王载扬先生说:有一天晚上他借宿在朋友家的菜园子里,听见窗外有人说话。一个人说:“风雪太大太冷了,到空屋里避一避吧。”另一个人说:“后墙塌了一半,小偷半夜进来怎么办?吃了人家的饭,不能不尽心给人家做事。”他以为是守夜的僮仆。天亮后,他开门一看,雪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只有两只狗卧在围墙的缺口下面,大雪已经没过了狗的肚子。嘉祥人曾映华说:“这是王载扬的寓言,说来让负心的仆人羞愧。”我觉得狗这种动物,不用主人赶着打着,就能守夜,从不失职,宁可忍饥受冻也留恋主人不肯离开,天下做仆人的,实在万万比不上。这两只狗足以让人惭愧,并不在于能不能说话。

从孙翰清言:南皮赵氏子为狐所媚,附于其身,恒在襟袂间与人语。偶悬钟馗小像于壁,夜闻室中跳掷声,谓驱之去矣。次日,语如故。诘以曾睹钟馗否。曰:“钟馗甚可怖,幸其躯干仅尺馀,其剑仅数寸。彼上床则我下床,彼下床则我上床,终不能击及我耳。”然则画像果有灵欤?画像之灵,果躯干皆如所画欤?设画为径寸之象,亦执针锋之剑,蠕蠕然而斩邪欤?是真不可解矣。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