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第3/4页)

这里靠近高山,加上树木繁茂,阳光很稀薄,而且又是黄昏,空气冷飕飕的。滋干踏着去年的落叶,走近一座貌似上房的建筑。房屋已成废屋,拉门紧闭着,虽是傍晚,却没有一丝灯光。滋干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下,发现有个边门的合叶坏了,一扇门开着,便进去瞧了瞧,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滋干猜想,这儿以前是谁的住处呢,会不会是已故中纳言的山庄呢?大概是中纳言死后无人居住,任其朽烂下去吧。如果是这样,曾经和中纳言一起生活在这个山庄里,中纳言死后在这附近结庵的母亲,现在恐怕就住在这一带吧?即便是弃世出家,一个女人也不可能住在这样寂寞的地方啊……滋干这样想着,沉浸在静谧的世界中。四周的阴暗和静寂越来越浓,一想到这里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滋干还是不忍马上离去。

这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其中还夹杂着猫头鹰的叫声。他慢慢站起身,寻着这声音沿人工水流绕过池塘,翻过假山,穿过树丛,一直往前走,果然看见山崖上挂着一条瀑布。山崖足有七八尺高,并不是陡峭的断崖,平缓的斜壁上四处摆放着奇异的石头,这是为了使瀑布蜿蜒流过石头中间时泛起白沫。崖上枫树和松树探出参差的枝干,遮盖在瀑布上方,但这瀑布一定是从刚才那条音羽川引来的水,注入这围堰之中的。这时滋干不由想起那首伊势和歌“瀑布引自音羽川”来,所说的瀑布无疑是这里了,因此这山庄是已故中纳言的别墅已经确凿无误了。

滋干见天色更加昏暗下来,水面已渐渐看不清楚,觉得该离开这里了,可又有些依依不舍,就跳着迈过水边的石头,朝瀑布流下来的方向走去。那边好像已经出了别墅之外,泉石的模样也没有了人造庭院的风情,变成了粗俗的山路。这时,忽见前面溪岸边的山崖上,有一棵大大的樱树盛开着烂漫的樱花,仿佛要把与笼罩四周的夜色赶走一般。纪贯之有一首咏红叶的和歌“开在深山无人赏”,此时此刻,在那山谷里,不为人知的报春之花,也必定是“夜之锦绣”了。这樱树正长在路边稍高的地方,只有这一棵鹤立鸡群般高高耸立,伸展开伞一样的枝干,把它的周围映照得红艳艳的。

谁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孤身一人走夜路时,偶尔会遇见独行的美丽女子,这比遇见男人还要令人感到可怕。同样,傍晚时分在这无人之境碰见静静盛开的樱花树,有种被魔怪附体的感觉。滋干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并不急于靠近,而是站在远处观望。樱树所在的山崖,是个布满青苔的巨大岩石,距离河面有一丈多高,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条涓细的清水,绕过崖边流进小溪里。山崖半腰上有一簇胡枝子,垂向下面的溪水。奇怪的是,自己在这里已待了很长时间,可是对面的景色依然这样鲜明地出现在眼前——难道是花色起了雪光似的作用,从暗处映衬出周围的景物吗?——滋干忽然发现这不是花的作用,原来正照在樱树上方的月亮,此时突然明亮起来。土地湿漉漉的,身上感觉凉丝丝的,而天上却是三月典型的微微阴着的天,朦胧夜色映照出锦簇的花云,这充满了樱花香气的山谷,笼罩在幻境般的光影中。

滋干幼年时,曾跟踪父亲去过野地,在苍白的月光下目击了凄惨的一幕,但那时是秋天深夜的冰冷惨白的月光,不是今天这样朦胧的、像棉花一般轻柔而温暖的月光。那时的月光将地上极其细微的东西都照得一览无余,能让人清楚地看见在尸体的肠子上蠕动的一只只蛆虫,而今晚的月光虽将纤细如线的涓涓水流,兀自飘落的一片片花瓣,棣棠花的黄色等都真切地映照出来,还用线条将这一切镶进画框,宛如一张张幻灯片,令人感觉如远离现实的海市蜃楼般描绘在空中的瞬间世界,只要一眨眼睛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