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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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们儿”不仅在北庄的辈分大,而且功高盖世,所以成为无人能比的人物。讲辈分,全村有三个比他还要高出两辈的人,年纪却要小得多。也就是说“嫪们儿”全要喊他们爷爷。村里只有他一个姓嫪的,这姓氏真是蹊跷到了极点——起因是母亲从远处嫁到这里,而他是母亲到来的第五个月份生的,所以后来与父亲吵起架来,就索性改了姓氏。他问母亲原来的父亲姓什么,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却能记住自己过去的男人,在地上画出一个斗大的字形来。这样连上他的小名,也就成了现在的“嫪们儿”。这个名字让人过耳不忘,并且在不久以后变得震耳欲聋。那三个本村的爷爷辈,完全要依仗继父的排序,“嫪们儿”根本不予承认。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威气逼人,那三个人反过来要叫他“嫪们儿爷”了。

“嫪们儿”一开始是普通民兵,随上出伕队支前不久就成了副队长。一次战斗中他和出伕队一块儿立了一个大功,起因是以他为首的几个民兵上街,碰巧将化装逃逸的敌方副军长逮住了。这一下“嫪们儿”的名字在前方后方都响亮起来。立功的第二月原出伕队长就因病回村,这样“嫪们儿”就成了正头儿。他领上这支队伍随大部队往南跋涉了很远,大小功立了不止一次,他本人的名字还多次印上了战地小报。

战斗结束回乡,“嫪们儿”自然成为村头,而且由于喜欢武装,一直兼任民兵大队长,可以统辖周围几个村的民兵。当年的北庄是生产和民兵工作的模范村,而“嫪们儿”本人则是整个大区里首屈一指的劳动模范。他和一位大首长握手的照片曾经登在了一张大报的头版——这张报纸也就成了整个北庄的骄傲,村里人与外地人谈话,没有几句就要提到这张照片。其实“嫪们儿”能够受到首长的青睐,不仅是因为区劳模的身份,因为比他更大更有名的劳模还有几位——但不同的是首长在战争年代就与之相识,这就等于是两个人的胜利重逢,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和感慨。

那次会议上结识的首长不止一位,这就使“嫪们儿”在后来的日子里如鱼得水。乡县所有领导都愿意和他交朋友,叫他“老英雄”。按当时的情形看,“嫪们儿”掌管一个乡县的机会都有,只可惜他不合时宜地犯了三大错误,于是只好安于做个北庄的头儿了。

一是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过于严重,原配妻子没生孩子,他就暗中又试了两三个女人,结果仍然未能如愿。这事儿如果落在一般人身上麻烦也就大了,好在他是老英雄,上边的领导批评一顿也就算完,并且着重强调了“下不为例”——这四个字要给村里人解释明白可真不容易,一般人还以为那些和他试过的女人是小字辈,按辈分论排在他的下边,所以大致不能作数,也就是说不算什么大事。既如此,后来的日子里多少还有几个女人愿意帮帮他,也就明明暗暗试了几次,最终得出结论说:“这是他自己的毛病。”

二是北庄里有人传说闹鬼,“嫪们儿”让民兵日夜看管,还是无济于事。事情到了最紧急的时候,一连几个夜晚有数人求告,说屋里的东西都飞起来了。实在没有办法,“嫪们儿”就听信村里老人的话,去某处请来了一个早就洗手不干的阴阳先生。这个人一连三天在北庄画符作法,用桃木剑比比画画,结果还真的将一场乱子平息了。这事儿给了“嫪们儿”很大的触动,他干脆再次把阴阳先生请回村里好好款待,认下了师傅。从此以后凡是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嫪们儿”也就亲自动手了。这些事情渐渐传到了上边,照例挨过一顿批评,但一切还是不了了之。

三是“嫪们儿”从小穷怕了,自从做了村头那天就一心琢磨怎样发财致富。那时候这是极为犯忌的,因为上级号召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地治理山河。“嫪们儿”只让民兵副队长领人整地修坡,他自己则热衷于搞赚钱的工副业,在村里开办了油坊和面粉厂之类,并在粮田里播种了红麻和沙参等经济作物。上级批评下来,最后不仅面粉厂和油坊一度关闭,沙参没等成熟就被勒令铲除。“嫪们儿”为此事心疼不已,当众手指上级派员大骂。后来上级又派人来了,他再次发火,那个人就招招手让他到跟前去,小声训斥说:“你得了吧!没把你的家巴什儿割了去,这已经够宽大的了!”“嫪们儿”这才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