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4页)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恼怒,只是有点吃惊。

马光说:“这一下大概娄萌心里要犯嘀咕了。她说得找找上边,说这事儿大概得上边点头才成。其实根本用不着,是她自己在犹豫。她不想回绝也不想一口答应。不过说实话,条件倒挺诱人的。”

我觉得那个金仲太贪婪了。不过谁知道呢,在这个特殊的年头,也许一切事情都必须重新去看了。让这样一个人担任“名誉社长”,这在我一时还难以习惯。我觉得起码应该让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专家、学者和名流担任类似的职务才好。就是说,他们必须是有“名誉”的。

马光瞥一下我,说:“有什么办法?国家困难,包袱沉重,总不能老养着我们这些人哪!”

“你的意思是供养了我们?”

“可不是嘛。”

“我们从来也没有让任何人供养过,我们都是劳动者。前一段时间有人总说要‘断奶’。谁喝谁的‘奶’?有一天我到一位老先生那儿去——他也算得上一代学人了,满头白发,七十多岁,老伴也像他一样——住得寒碜,老人甚至没有一个书房,一家三代挤在两间半屋子里。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了,付出了一辈子。可按另一些人的说法他们至今还在吃‘奶’、还在由别人‘供养’——你不觉得这样说有点残酷、是一种侮辱,而且正好说反了吗?”

马光愣愣地看着我,挠着头皮:“想不到你的激情说来就来……还是整装待命吧。娄萌一点头你还是得走。我算了一卦,我们的这个‘大施主’不能得罪……”

马光走了。我觉得心上有点悲酸……真是一个尴尬的时代,无能为力的时代。我想起城市街头那一个个书摊,一天到晚围拢了那么多的人。所有被人气包围和熏蒸的,无非是那些黄色和血腥,它们简直下流到不堪入目。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图片、粗黑标题,撩拨人心的、用心险恶的、各种不怀好意的丑恶就裸露在通衢大道上。人们对种种肮脏的伎俩已经习以为常,所有这些东西的制作者兜售者很快都获得了巨大收益,反之就要生存尴尬;至于纯粹和真实则必须跌入黑暗。一个劳动者只能在黑夜里倾听自己的喃喃絮语,只能任人宰割直至流血身亡。这真是一个适合在墨一样的黑夜里倾听和默想的时刻啊,这个时刻只能让人诅咒,让人攥紧拳头,让拳心的汗水冷却成一滴冰凉的水,像孩子的泪,像枯草的露。

夜色里,我仿佛看到一个狰狞的恶鬼在笑。我无法忍受,又无处停留。我怎样才能走出这片丧心病狂的绝地?

也就在这样的时刻,那个远行的诱惑却又一次逼近了——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切近。我真想一下子撩开这片夜幕,让它即刻牵上我的手……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天亮后直接去找娄萌。我知道这一天她不上班,就到家里去了。她不在。只有一个小保姆,她瞪着一双痴呆呆的眼睛看着我,说娄主编好像到单位去了。我又急匆匆赶到编辑部——看来事情真是到了紧急关头,连一向养尊处优的娄萌都顾不得休息了。

她和马光果然都在。我进门后就问:到底走还是不走,还要等多久?

娄萌皱皱眉头,又看看一旁的马光:“我看还是让他先去吧,反正那个材料最终脱不了要写。至于联办还是怎么着,都得以后再说。”

马光手里拨弄着一支笔,笑吟吟的。

娄萌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定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