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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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风潮停下来,后来虽有些余波,但总算沉寂了。橡树路几乎是每一个事件的晴雨表,那些日子里岳父与岳母、与来客,谈的大致都是这个话题,只是他们不愿在我面前讨论——我只要走近了,他们的谈话也就停止了。有一次我在梅子那儿稍稍发了几句牢骚,说起她一家人对我的提防和不信任等等,梅子立刻叹息了一声:“你啊,你和吕擎庄周他们走得太近了。”我无言可对。岳父当然不会和李贵字之流混为一团,但奇怪的是橡树路上的这些老人全都一样,他们并不痛惜校园——有人要毁掉那么好的一片林子!这是我深为不安和痛心、也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此刻的吕擎庄周他们都远在他乡,我真的与之相隔遥远了。一想到庄周,眼前又闪过那天晚上在马光家看到的一幕:李咪和李贵字依偎一起。我那时心里泛起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那个夜晚总算认识了这个臭名昭著的富翁。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因为那个事件,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著名人物……许多消息都来自马光,那个夜晚之后,我又提到了那个家伙,马光说:“很少见到,大概南下了。”“南下”在我们这儿是一个专用名词,专指冒险干大事之类。娄萌还是催促马光去找李贵字,她急于让这个富翁为刊物打一下援手。我心里明白:当一份杂志不得不向这一类人求援的时候,那也该寿终正寝了。

如今的庄周已经浪迹天涯,与父母不同的是,他并不需要李咪的承诺和等待。对于发生在妻子身边、还有橡树路上的许多隐秘,他或许早就洞悉。可能就是这一切,促成了这个人生活的艰辛、囚禁与放纵,以及不可回避的远行与历险。李咪可怜无望;而她的男人即便浪迹天涯,身后还要埋上一颗尊严的地雷。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把那个晚上看到的李咪和李贵字的事情告诉了梅子。她叹气,说:“庄周对她太残酷了。”我长时间沉默。我在想那个黑色的九月,庄周与李咪、与桤林、与苍白青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李咪在最为致命的时刻,给“王子”伤口上撒了最后一把盐,还是这其中充斥着更为复杂的纠缠?这一切已成昨天,只有当事人才能回答,然而他们或者极力遮掩,或者消逝在另一个世界,缄口不言……

这个春天的燥热来得真快,这不由得让我记起上一个闷热的夏天……人的委屈会适时而至,特别是午休后的这段时间,委屈和惆怅常常莫名其妙地、像海浪一样涌来,直到把人淹没。周末还要回橡树路,去看望那个心慈面软的岳母,看望严肃有余、自强不息的岳父和梧桐苗一般水灵向上的小鹿。我对岳父常常有一种愤愤的情绪,因为他一提到那座大山,提到游击战争,我就要想起自己的父亲。尽管父亲的厄运与之并无直接关系,但他们毕竟在同一座大山里待过,两人的结局却相差悬殊。有时我甚至想,岳母年轻时那么漂亮,却跟上岳父这样一个人,真是犯了一个永远不可原谅的错误!

岳父在我眼里是个多余人。除他之外,岳母、梅子、小鹿,还有那个漂亮的花园、高大的橡树,到处都和谐一体……专属岳父的那间大屋子里已经挂满了各种裱好的字画,满是墨香。从很早开始他就在用一种香墨:这种香墨还是老范头送他的,其中一支大徽墨像小孩胳膊那么粗,上面还雕了一条金色大龙。我认为这是虚张声势,根本无法使用。可是有一次我看见他真的在一个大砚台上缓缓地磨着那支金龙大墨,动作很慢很慢,墨汤渐浓时就饱蘸一笔,然后飞快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看你爸,用的墨都是香的。”岳母说。

“这么多的作品都裱起来了,一看就知道进入了临战状态,那个老范头这一回准完。”我搓着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