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八日(第2/3页)

从此每天杜大心都要出去打听张为群底消息,他每天向她报告的话总是同样的:没有动静,大概不久就会放出来了。其实他所得到的消息并不是这样。真正的消息是一天坏似一天。在张为群被捕后的第五天,高洪发便在周百顺底家里向杜大心报告张为群被解到戒严司令部去的消息。高洪发很感动地转述张为群底话。据说当高洪发底朋友和张为群在戒严司令部见面时,张为群已经被拷打得脸肿得不堪,腿也烂了,他还是咬着牙齿说:“告诉他们,能救我出去自然最好,不能够时,我死,我一个人死也不要紧,我决不招出一句话。……我底妻儿要望他们照应。我一点也不后悔,叫他们不要灰心。……”杜大心想到从红肿的脸颊中间的口里吐出来这些话时的心情,他自己底心里也起了一阵剧痛,他不能够说什么了。

周百顺、蔡维盛和高洪发三人也有了兔死狐悲似的伤感。他们深知道张为群是无法救出来的了。他们现在所希望的只是不要叫自己陷于这同样的运命。大家觉得四周都有敌人,危机就在前面。虽然各人满心希望危机不要到来,但同时也觉得危机是一刻一刻地逼近。外面一点响动或人声都使他们十分惊惶。但各人都想在表面上做出极其镇静的样子,不要把自己表现得比别人更为胆小。在这沉默得难受的空气中,大家都感到在受着一个快来的不可抗拒的势力底压迫,而且觉得时间是过得很慢,又很难堪了。

他们忽然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各人心中颤抖了一下。有人在敲门。“找啥人?”周百顺一面问,一面把抽屉里的手枪拿出来,向着门口走去。门外的人答道:“我。”但房里的人一时听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底声音。

“你是什么人?”周百顺再问一声。高洪发和蔡维盛都站起来。杜大心还沉溺在深思中,安坐不动。

“我,你都不认识吗?”门外人底声音很熟,他们知道来人是谁了。不过周百顺还很小心,开了门,自己便拿着枪藏在门后。

进来的人是王秉钧。他一进门看见高、蔡两人,便带讥笑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你快把我们吓煞了,”这是蔡维盛底回答。

“哼!你们底胆子又不是面捏的!”王秉钧轻视地说。

突然有人在拍王秉钧底左肩,他回转头来,一支冰冷的手枪指着他底鼻子。他底眼睛花了。一个人在怒目看他。他大吃一惊,眼睛大睁,肩一耸,双手向上一扬,头摆动一下,口也大大张开了,他连忙退后两步。那个人笑了。他定神一看,才知道这是周百顺。他抽了一口冷气,向那个人啐了一口,找一个座位,坐下来说:“好,你立刻就报仇了!”

这件事过去了。王秉钧说他这几天生病躺在一个亲戚家里,今天病好一点,才跑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他已经知道张为群被捕了。高洪发把张为群底话转告了他。王秉钧叹了几声,摸着他底仁丹胡子,露出一排黄澄澄的牙齿:“……想不到张为群这孩子倒这样的勇敢。……如果这是我,倒也不要紧,因为我受过多年革命的训练,并且见过总理。你们要知道先总理到北京去,路过上海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知道我很努力,所以笑嘻嘻地亲手拍我的肩膀,说我是一个忠实的革命同志。……为群还是一个不大懂事的年青人,他又不懂总理主义,他现在居然这样勇敢为总理主义牺牲,一定是先总理在天的英灵保佑他。不久我们的武装同志打到上海,我一定要在总司令面前保举他。……”他说到这里又摸摸胡子,独自点头说:“如果是我,倒也不奇怪……”

屋子里没有人理他,杜大心底脸上现出来不高兴的表情。但是王秉钧仍然一个人得意地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