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星子(第2/2页)

较量有输有赢,在较量中我一直处于下风的,便是学习成绩。那时我们小学毕业,进了同一所初中。我寄宿在跟他家仅隔两个池塘的姨娘家,时常过来找他玩。他可以说是我们家族的“明星”,成绩之好,有目共睹:初一期末考试,全校第一。全校排名的成绩单贴在学校的公示栏上,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小舅母高兴地搂着他,让他再接再厉。我坐在一旁看,既羡慕又妒忌。他推开小舅母,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我不知道他为何闷闷不乐,换着我早就乐翻天了。可不得不服气,同样的英语题,我做时满眼都是不会,他唰唰唰地做完,感觉想都不用想,对比答案,都是对的。数学题,对来我来说比登天还难,他也是几笔下去,答案便解了出来。他做题时那份轻松和不以为然的神情,还有拿起钢笔在纸上快速滑动的动作,都让我叹服。

因着成绩好,家里的大人都宠他。比如说吃完饭,外婆让表妹明去洗碗,明很不高兴,说:“为么子灿不去洗?”外婆说:“人家要学习。”明说:“我也要学习。”外婆说:“你成绩要是有灿好,你就不用洗碗了。”明没有话说了。这个时候,灿通常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我们私下嘲笑他是家里的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小舅母催促他多做题,不要看电视,不要看课外书,继续保持全校第一的成绩,他会不耐烦地说:“晓得晓得!”

我们通常在二楼看书做题,小舅母有时候会上来,跟他不断念叨要用功,他沉默地不回应。小舅母兴致高涨时,会满怀热情地抱他,他则抗拒地推开。有一次小舅母问我:“庆儿,如果灿在学校受到欺负,你会帮他吗?”这个问题问住了我,我想了半晌后,回答道:“看情况,如果是灿有理,我会帮他。”小舅母说:“不能这样想!他是你表弟,不管有没有理,你都要帮他。”尽管心里不同意她的看法,但还是说好。在我看来,我跟灿交好,不是基于我们是表兄弟,而是基于我们是好朋友。这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我们的理念和爱好相同,我们才会这样好。因为血缘关系而毫无原则地站队,会玷污我们的友谊。

说来也好笑,有一次我来找他,外婆遗憾地说:“哎哟,灿不在屋里。”我心里好失落,但还是硬着嘴说:“我哪里是找他。”那时天气正热,骑车过来满头的汗,外婆让我洗把脸。我把毛巾敷在脸上,擦着擦着居然没有控制住,哭了起来,连自己都吃惊。我不好意思拿下毛巾,而外婆偏偏在边上看着我,我越发觉得难过。那样一个上午,外面的阳光,池塘边的洗衣声,树上的鸟鸣声,都混溶成一团怨恨的情绪: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虽然这也是毫无道理的。但我不管,因为我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糗。

到了暑天时,我们躺在三楼的竹床上,看着天上的繁星。从江边来的晚风时有时无地吹拂过来。我们靠在一起,不断地说话说话说话,有时候为了一个课外的知识点,有时候为了一个字的用法,有时候为了一只鸟是什么颜色,话题不用刻意去找,它简直是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外婆晾晒好的衣服在我们后头飘起,时有蝙蝠在头顶飞来飞去,偶尔谁家电视的声音传来。有时候夜里月光清朗,我们下楼在池塘边互相追逐打闹,看着各自的影子忽而长忽而短,也会较量来较量去。外婆站在楼顶,高声地喊我们的名字,催我们上来赶紧睡觉。天也不早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相好,也鼓励这份好,并在嘴上说出来。我们反倒难为情起来,相互之间故意走得远一些。这份假装的疏远,大人们看不到。他们坐在那里说话,含着笑看着我们。有时候母亲说我个子渐渐抽高了,比灿长得快。我立马起身要跟灿比一下,他不肯,逃到外面去。这时候,大人们都在笑。而我觉得被大人戏弄了。因而大人在时,我们各玩各,他们一走开,我们迅速地黏到一起,说起只有我们知道的话题。大人们一出现时,我们又迅速地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