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第3/7页)

当我转达给师傅的时候,师傅撇了撇嘴:“随便他。死了可别怨老子。”

阿锋开始了“指教”生活,每个月守在院门前等人拔刀。

每一个跋涉来此的刀客都勃然大怒,即便是“天下第二刀”,又如何能用一个黄口小儿侮辱他们?

他们或者义愤填膺,或者破口大骂,或者冷嘲热讽。

然而阿锋拔刀的时候,他们都闭了嘴。

与师傅亲自出手的结果一样,没有一个刀客能进得了院门。

唯一不一样的是,阿锋会留下他们的两根手指——两只手的大拇指。

因为阿锋知道,有的人左手用刀也用得很好,比如我。

“既然赌上全部来挑战,就要有输掉全部的觉悟。”阿锋啃着馒头,平静地跟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曾以为日子就将永远这么继续下去。我将永远与刀为伍,与黄沙为伴,生活里永远只有两个人——阿锋和师傅。

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提笔赋诗的夜、骑驴吹笛的春、院里沐风的弦琴,和……和什么来着?

对了,还有会跳舞的姑娘。我记得她叫小柔。我记得我抚琴时她翩翩起舞,我记得我看她时她羞赧一笑。黄沙砥砺了我的皮肤、我的心,却让有些记忆更加清晰。

我已学刀十五年,父亲似乎遗忘了我。

直到有一天,阿锋要进院门,手握长刀。刀是之前无数刀客留下的其中一柄,毫无特色,样式普通。

阿锋从不进师傅的院子,师傅也从来吝啬看他一眼。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通过我来中转意见。

我立在门口,不肯稍让。

阿锋只是看着我,目光坚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给老子滚开,老子什么时候需要人帮忙守门了?”师傅大步走出来,第一次看了阿锋一眼:“不过你还没资格进老子的院子。”

阿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后退了几步,退到院门前——之前所有挑战者站的地方。

我没有理由再阻止,正像他说的,但凡用刀的,谁肯屈居第三?更何况他是阿锋,他爱刀如命。

我唯一的朋友和唯一的师傅决战,这场可能决定天下第一刀归属的决战,目击者只有我一个人。

师傅拔刀,他的刀快似奔雷,狂如黄沙,只一刹那光芒,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晴空惊雷,谁人能闪?漫天黄沙,谁人能逃?

我的目光在刀光中沉陷、陶醉,却在另一道刀光中惊醒。

阿锋拔刀。

那是无数个寒夜里闪烁出来的微光,夭矫如电,辗转间已撕裂风沙。

我上前抱住师傅,阿锋的刀插在他胸口上。

我不难过,这是拿刀那一刻起就要准备面对的命运。

师傅终究是老了,老了偏不服老,还整天吃肉喝酒玩女人,这不是活该去死吗?

我不难过,这个老东西这些年花了我多少银子!

我只是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突然没有了,空落落的,有一点点难受。

“老子都要死了,你就不能给个笑脸?跟老子学刀有这么苦大仇深?既然你不愿意……”师傅看着我,一脸的嫌弃,“老子的刀还是传给你,你就给老子苦一辈子脸吧!”

他像老小孩一样开心地笑了。

我气急了,抱着他,嘲笑他:“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你不能用刀来解决的吗?现在还有脸说这话吗?”

“蠢货!”师傅挣扎着呸了一声,“老子这不是用刀解决了自己吗?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死去,到死都没有再看阿锋一眼,到死都得意着我的无话反驳。

阿锋始终不动,闭目回味这一战,从天亮到天黑。

师傅曾说,天下第一刀还没有出生呢。

但是他错了。

天下第一刀,出生,并且长成了。

长夜漫漫,我坐于师傅灵前,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