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第2/7页)

但这些话我永远不会说。对阿锋来说,几百文钱和几百两银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他很难还的数字。

我更清楚的是,他会还的。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当天师傅教的刀法演给阿锋看,转述师傅说的每一句话。

不评价、不质疑、不崇拜,我把师傅教的一切,还原给阿锋,不加一点自己的主观看法。因为我知道,我教不了阿锋,我不能影响他。

我跟阿锋成了朋友,彼此唯一的朋友。我太有钱,所以我没有朋友。阿锋太穷,所以他也没有朋友。

阿锋进境很快,我一个白天学会的东西,他两个时辰就学会了。

大漠的黑夜很冷,他拔刀夜舞,似能切割寒风。

阿锋问我:“你不是左撇子,为什么一直用左手练刀?”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的右手是用来写字、用来抚琴、用来落子的。”

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字、没有抚琴、没有落子,可至少我为自己保留了一半的生活。我这样安慰自己。

阿锋很认真地跟我说:“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看书就看书,想写诗就写诗。等我练成刀法后,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当时很感动。我觉得我可以反驳父亲反驳师傅了。可是我忘了,这句话仍是在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用刀来保证,尽管是用另一个人的刀。

师傅是“天下第二刀”,威名赫赫。

这意味着,麻烦也不会太少。虚名累人,虚名也吸引人。

经常会有人跋涉而至,请师傅“指教”。

师傅来者不拒,他很负责地“指教”每一个来挑战的武者,留下他们的一根手指——大拇指。

这意味着,来请师傅指教的刀客,从此都再拿不住刀。

手指穿在一起,挂在院门前,像一串串的辣椒,在黄沙里风干。

但刀客们还是不曾间歇,每个月都会来一个挑战的刀客,前仆后继,只为留下自己的大拇指与拔刀的梦。

看着一张张弃刀后悲痛欲绝的脸,我很不理解刀客们的狂热,更不理解既然他们如此爱刀,又为何不珍惜自己拿刀的可能。

阿锋似乎很理解。每个月初一,师傅“指教”的日子,他都会早早蹲在院前最大的白杨树旁,注视着每一个前来挑战的刀客,从他们走路的姿势看起,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从没看过师傅出第二刀。

每次有刀客千里跋涉而来,风尘仆仆,黄沙遮面,师傅出门,拔刀,归鞘,转身。

只剩一根跌落的手指、一柄无人拿捏的刀。

我的工作就是默默上前,把手指捡起,加到院门前的手指串中。

有一天我问师傅:“师傅,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只是天下第二刀?天下第一是谁?”

师傅归刀入鞘,一脸落寞地说:“天下第一还没有出生。“

我撇了撇嘴,真……臭屁啊。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确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打得过我师傅。倘若师傅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天下第一,那么全天下的人也就只能争夺第三了。

后来有一天,师傅说:“老子累了,以后每月初一就你去应付吧。跟老子学了这么久,你也该起点作用了。”

我暗暗撇嘴:“你每次去绿洲城里最大的青楼玩最红的姑娘,不都是我出的钱?现在说我没作用了,找我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从我拿上刀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拒绝拔刀的理由。但我不想切别人的大拇指,因为我总觉得,摧毁一个人的梦想,实在太过残忍。

阿锋问我:“如果不切掉他们的大拇指,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挑战吗?”

不等我回答,阿锋又问:“你知道全天下用刀的武者有多少人吗?但凡用刀的,谁肯屈居第三?”

不等我回答,阿锋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每个月初一,我替你去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