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但我又能断言自己是单纯情怀瞻仰友情的心站在商场门前的么?这是城市的中心地标,也自然成了恋人会面最热门的地点,衣着时尚的年轻情侣们各自揣着S和N的磁极,在我身边反复上演靠近、配对、死死相吸的戏码。而我作为这个完美世界里唯一一块不锈钢,坚持自己置之度外的扫兴原则。说实话,这情形让我感到怅然。

  即使是童年时期的一段情愫,美好——或者说无聊——到只在脖子以下腰部以上发生过接触,但当它隔空重现,唯美地说像突然在沙发后找到早年的告白情书,现实地说就像突然在沙发背后找到100元钱,都难免令人心潮起伏。

  曾经我和汪岚闲聊过同学聚会这件事。比起网上部分极端夸张的刻画,我和汪岚一致认为自己所经历的没有那么露骨和功利。或许大家同为名校出身,眼下普遍过着买肯德基不用优惠劵的奢华生活,也就没了心理失衡的阴暗土壤。话题仍以回忆为主,唱歌吃饭、拌嘴逗趣、喊着当时的绰号,陈年烂谷子煮成珍珠白玉汤,气氛始终愉快。而同学聚会的另一个作用就是重续读书时未成气候的前缘,男生们一旦踏上社会,腰围的增长扩大了底气的容量,早前只敢默默守护前排那个她的一两根落发,真心藏得像包子馅,现在是一批脚癣药,坦荡荡表示要七天内见效。

  “还真成了几时。”汪岚描述,“原先还挺惊奇大家能把当初的感情维持那么多年。我参加的那些婚礼,新郎的开场白几乎都从‘那是入学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篇,深情含泪的样子,都像是在泌尿科行医的,明明天天面对着前列腺。”

  “意料之外的长情啊。”我赞同,“‘真爱’和‘缘分’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以为不是‘真爱’也不是‘缘分’,更多的是大家都现实了吧。”汪岚轻描淡写地否决,“原告含蓄又害羞,朦胧美至上,一丁点儿小事也能换来夭折或破灭,人都是活在‘她解不出习题的表情’或‘他闪过走廊的背影上’上,明白了‘取舍’和‘盈亏’,从思想家转变成了行动派。”

  “啊?”

  “不对么?问问为什么两人当年没有成功,她看不上他满脸痘印,他看不上她外在平庸。可几十年以后,一个有了高收入,一会学会了化妆,就能够两相抵消,重续前缘?那真爱这东西比自动马桶还擅长粉饰太平。”我眼看汪岚把一件理当用“终成正果”形容的喜事解析得像堆甘蔗渣,内心闪过反驳的冲动,然而电脑跳出消息窗口提示下一场会议即将开始,打断了我跃跃欲试的不甘。

  约定的时间过了没多久,有个人影挡在我近前,他脸上有迟疑,一如我同样恍惚。“哎,啊,啊啊……”我终于喊出前体育委员的名字。

  十几年之后,我们得以在(用汪岚的话说)现实社会中再度重逢。和许多结了婚的男性一样,他发福不少,早年的模样已经被完全稀释,浓度参考“忘记往水里掺奶”的典故。所以比如常理,此刻我的心情应该像隆胸手术失败后的硅胶那样,不断下滑,可事实上我只觉得亲切和激动。

  “真是认不出来了。”在临街的茶馆坐下,前体育委员开始连连摇头。“你变化更大,”我嘲笑他,“现在站直了还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么?”

  “看那东西做什么,知道没缺一个少一个不就行了?”他呵呵地乐。

  “说起来,你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

  “啊?哦,之前老班长提起的——同学里我只和他还保持着联系,前阵子他刚搬完家,听说在小区里遇见了那谁,就是班主任的女儿……”他絮絮地讲述来龙去脉,而我时不时插嘴打断询问他人的情况,整个话题变得像条贪食蛇那样歪歪扭扭地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