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大概有几分钟,我凝视着他们,并拢的膝盖中间夹着那本王小波的书。

  “你不在我眼前,我面前就好像是一个雾沉沉、阴暗的海,我知道你在前边的一个岛上,我就喊‘爱!爱呵!’你喜欢傻气的人吗?我喜欢你爱我又喜欢我呢。”

  “你知道吗?郊外的一条大路认得我呢。有时候,天蓝得发暗,天上的白云好像一个个凸出来的拳头。那时候这条路上九走来一个虎头虎脑、傻乎乎的孩子,他长得就像我给你的那张相片上一样。后来又走过来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后来又走过来一个又高又瘦又丑的家伙,涣散得要命,出奇地喜欢幻想。后来,再过几十年,他也许就永远不会走上这条路了。你喜欢他的故事吗?”

  大家都离过去太远了,很难想像曾经的情愫在今时今日还有捕获我们。它的力量原本就单簿,仅能黏附年轻时天真而荡漾的物质,比如心,比如肩膀、断发或剪影,但在面对凹凸不平、复杂情况下的局面时,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M牌墙上挂钩,印在背面的说明书上坦白地写着它起不了作用。

  然而我的好运气似乎在小学班会上抽中一盒香橡皮的那刻便被彻底耗尽,至少未来几十年,眷顾我的都是“此人已死”,垂青我的都是“此人已婚。”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等在商场门前,碰面的对象应该在五分钟内出现,却已经距离我们前一次告别过去了将近十五年。

  所以在老妈报告有位陌生男子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消息时,我那无法心算两位数以上加减法的大脑,直到听到对方的名字,才终于进入状况——读初中时的同窗,拉过手的某体育委员。

  “我告诉他你很早就搬出去住了,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了他,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换作平常,我一定会惯例地埋怨,事实上老妈的确酷爱派发我的手机号,与满大街“办证”有同根同执著。

  “他是谁呀?”老妈显然也感觉到我的态度转变,语气热切起来。

  “没什么,一个初中同学。”

  “初中的啊,突然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哦?”

  她说得憧憬,我心里却暗暗冷笑。难不成还是翻然醒悟,一猛子吃起十五年前的回头草?这得是被怎样强烈的雷劈了之后才能有的病入膏肓,“八成是工作方面的事吧,又不罕见。”正如我所料,随后打来的电话里,前体育委员确实为了公事,“听班主任说起你进了这个公司,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了,会麻烦到你么?”

  “哪有的事,跟我客气什么。”

  他呵呵笑,“毕竟几十年没见了啊。说起来,你的声音倒是一点儿没变呢。”

  “你也一样嘛。怎么,现在还踢球吗?”余光瞥到一旁的镜子,倒映出的画面上我居然不寻常的表情灿烂。

  “顶多公司里比赛时玩两场,平时肯定没空了。”他呵呵笑两声,开始引入正题,“是这样,我老婆上个月自己去创业,但现在碰到点儿困难……”

  章聿事后便在这里跳出维护正义,“他提到‘老婆’的时候你就该挂电话了,还跟着唠叨下去做什么?毛主席说‘分手了,就别来找我’,不懂吗?”

  我懒得跟她纠缠伟人语录的真伪性,更不会告诉她非但如此,我同时答应和这位已婚男士见面碰头叙旧,因为就章聿的口味来看,她一定会豪放地进言我做个勇敢的第三者,穿件低领上装,再用眉笔画条假乳沟之类,直奔最后遭遇天谴活活被汤圆噎死的结局。她的世界里男女之间只有无情或奸情两项选择,绝无友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