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二章 危城僧(第3/4页)

可是在官场打滚这些年,教会了杨锐一件事:凡事未临到巨大的利益或危机,你都没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现在正是那种时候。

进了衙门的前堂,杨锐着四名卫士留下来等候,才独自跟着知府的随从进入内堂。按规矩即使是戌卫的指挥官,也不可随便带着武器和士兵进入知府官署的内部。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眼前这一局。

心思细密并且熟知兵事的他,自然也跟王守仁一样,马上知道南昌宁王府叛军下一步最有可能怎么走:顺流东行,进攻南京。

而安庆城,正正就扼守着南京前头大江上最重要的一道水陆关口。

杨锐很了解,叛贼朱宸濠要是进占南京,即位称帝,对大明百姓将是多么巨大的一场灾难。

——而我们就挡在他面前。只有我们。

对于北方朝廷大军能否及时来援,杨锐丝毫不存寄望;反倒是南赣的王守仁,他仍有所期待。然而此刻就连王都堂是否尚在人世还未确知。即使王都堂未被叛贼所擒,任其用兵如何神鬼莫测,亦不可能在三天两日里变出一支军队来。

贼军临城,已是无可避免之事。问题只在于是开门相迎?还是闭门死战?

这对于杨锐来说,不是一个问题。他亦深信自己的亲军不会有任何疑惑

现在他就要进去确定,这衙门内那个人是否心意相同的伙伴。

到了内堂客厅的门前,那名随从站住,高声唱了声「杨指挥来见」。门里传来一记含糊的答话,那随从便将门推开来,请杨锐进内。

杨锐进了厅内,却未得张文锦相迎。只见张大人仍背向着门,俯首看着厅中央的一张大桌。

张文锦的背影比杨锐高大,虽是一身文服,但腰身挺得笔直,甚是硬朗。他自然散发的这股刚强气息,与王守仁或伍文定隐隐相似。这并非偶然,只因三人都有共同的经历:曾受大太监刘瑾迫害而存活下来。张文锦当年曾被捕下诏狱,险死还生,再遭剥夺功名官职,贬为庶民,直至刘瑾伏诛之后才再获起用。

杨锐张望,看见张文锦面前那张桌子上,摆着好几幅地图,还有些摊开的账册卷宗。

「知府大人。」杨锐行了个礼。

张文锦这才回头来,也还了礼。他跟杨锐的长相可说两个极端,肤色白皙,面形方正,口鼻轮廓扁平而并不突出,一双眼睛却很大,可说是一副异相。

两人相对,一时竟无说话。杨锐到来之前心里早有准备,必要之时就用军队架空张知府,迫他作战。但此刻面对张文锦本人,杨锐却感到气势反为对方所慑。

张文锦同时也在打量着杨锐,不发一言。

杨锐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紧绷的气氛,正要开口,张文锦却比他先一步说话

「宁王府逆贼军势浩大,并非我安庆守军所能抵御。与其以卵系石,不如先避其锋锐,全身撤退,日后会合大军再图反击。」

杨锐听着只觉窒息,双拳紧紧捏着。可是在他能反驳之前,张文锦又说话了。

「以上这番话,假如就是杨大人要说的,我绝不会给你离开这座厅堂。」杨锐听了,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

从那笑声里,张文锦感知杨锐的本意。他也微笑起来。

杨锐大笑了一轮后,叹了口气,苦笑说:「我还以为那正是知府大人...J

「以为什么?」张文锦立时收起笑容,白皙的脸顿变铁青,眼睛瞪得更大:「刘瑾我也不怕,会怕这朱宸濠?」

杨锐不敢笑了,顿时抱歉拱拱双手。张文锦这种刚烈的脾气,实在令杨锐吓了一跳,不禁想:也许他正是因为曾经历过刘瑾之劫,而有这么极端的性情吧?

——然而在此非常时期,我们最需要的正是这般气魄……任谁看都会觉得我们是疯子吧?……

这时张文锦拍拍手掌。在客厅内里一座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两个男人,各自都拿着明晃晃的单刀。另一头厅门之外同时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