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二章 危城僧(第2/4页)

圆性探头察看门里,只见僧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套珍藏的古本经书用好几层油纸包裹,再轻轻放进木箱里。

「住持,这是怎么回事?」圆性搔着短发问。在「龙佛寺」居住虽然经常可以剃头刮须,但圆性的毛发实在太旺盛,刮了三两天后脑袋又是变得毛茸茸。

「要赶紧把经书藏起来。」素慧大师此刻焦急的神情,圆性来了几个月也从没见过。「埋进地里好,藏在城外深山也好,不可落在贼人手里。」

圆性听了「贼人」二字,耸一耸眉毛,双肩微微沉下来,隐隐就已进入武斗的戒备状态。他身边的僧人察觉这变化,不禁被吓得停了手。这家伙到底是哪来的和尚?

「是衙门那边昨天收到的消息。」素慧大师说着,轻轻闭目合什,细声隐了句「阿弥陀佛」,才说:「变天了。那风暴恐怕要席卷到安庆来。」

◇◇◇◇

踏在安庆城街道上,圆性发现城内平日繁荣安逸的气氛已然消失。代之是一股连空气也紧绷的焦虑。市集的店铺大半都紧紧关了门。稀疏的行人匆匆步过,每个都低着头没有互相招呼。一辆辆载着粮食的木头车在路中央留下辗痕。偶尔有守城的官兵牵着马出现,肩头扛着刀枪,每个都紧咬牙齿,脸色呈着微微的灰黑,好像已经受到诅咒。

平时每天一起玩的孩子,一个也不见。

看着城里这景况,圆性皱起浓眉。一股思绪如电在他脑海闪现,像是接通了什么。他想闭起眼逃避,但不能。

然后他看见了:安庆城内街道,化为一片尸山血海。

他眨眨眼,回过神来,那景象又已消失,眼前一切如常。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看见了什么。

是未来——或者说,是其中一个可能的未来。

——不管我走到哪里,战斗、流血和死亡还是要跟着我吗?

——还是说,世间本来就如此,只是我有缘分把因果看得更清楚?……………….....

圆性默默站在街道中央,仿似立禅入定。路过的人都没有间暇理会这怪和尚。

过了好一会,圆性才终于再动起来。他伸手截住几个经过的官兵。

「带我去,见你们里面最大的那人。」

◇◇◇◇

杨锐在踏入安庆知府衙门之时,胸膛里心事翻涌。但他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务只有一个:

——若未劝得他死战,我绝不会踏出这个门口。

杨锐此刻一身便服,未有披挂战衣佩剑,但任何人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那堂堂的军人气势。他个子并不高大,拱卫在左右的四个带刀卫士每人都比他高了一个头,但他那瘦削黝黑的脸甚是精悍,一双细目更是锐利如鹰隼,彷佛随时能穿透人心。杨锐这三十年武官生涯一帆风顺,有一半都是靠这眼神震慑部下。

这气度乃是杨锐自幼从父亲身上感染得来。杨锐出身世袭武家,一出生已注定从军。大明自开国以来,卫所武官采世袭制,成为导致武事废弛的一大流弊,许多武家子弟凭借袓荫就领得军职,全无振作上进之心,只识以地位作威作福,荒废弓马武艺与兵学,累世下来朝廷官军人才越见凋零。杨锐却是其中一个例外,自小即随父亲勤学兵马之事,成年继任了军职后即表现出指挥才能,年纪轻轻就步步晋升,更获派在淮安督领漕运船只的修造,任务极是吃重。

其后杨锐奉派来统率安庆戌军,与孙燧及王守仁一样,都是兵部尚书王琼的安排。杨锐知道自己担任这个都指挥佥事,在尚书大人心里是何等重要,他亦不敢怠慢,几年来治军甚严,置备军械及修建防务等皆一丝不苟。

王尚书的忧虑,今天成了事实,杨锐知道是自己挺身之时了。

然而安庆知府怎么想,他却不能确定。

因公务的关系,杨锐与知府张文锦尚算相熟,说话也颇投机。张文锦为官作风刚正,与杨锐属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