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道(第2/5页)

裴红棂的手指拂过花梨木椅的扶手,心却在跳。她表面还是很平静地道:“但我想,偌大长安,无论怎么说,总该还有一些有担当有道义的汉子吧?不至于都眼看着我们一对孤儿寡母困顿至此而无人援手。所以,我们就找到贵局来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希望——毕竟小稚是愈铮唯余的骨血——她轻轻把钥匙推过去,推到郎先生面前。“这就是我所有的家资了,如果贵局也不接这单生意……”她看了看面色严肃的郎先生一眼,“那么我们母子,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郎先生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十一年前,只要长着耳朵的话,就该知道东都洛阳城中第一号闺秀的称呼该落在谁的身上——十一年前的裴尚书之女,十一年来的肖御使之妻,十一年后的肖门骨血肖稚之母。他夫妇虽以平淡处世,但二人之清名还是流传于坊内的。他不知他们是怎么样惹来的追杀,政局迷离,争斗难测,但他明白,这一定是一个危险的差事。而长安悦只是个但求盈利的镖局。

郎先生是个稳重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他想了好久好久,然后才搓了搓手道:“肖夫人……”他似也觉得下面的话很难开口:“……你这趟镖,我们不能接。一来我们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二来……您这趟镖,也着实是凶险。”

郎先生眯起眼——怎么会不凶险?他人虽在江湖,却也知道铁骨御使肖愈铮生前在朝上得罪的是什么人。左仆射的权势是好惹的吗?江湖上的东密是好惹的吗?他的家人现在被追杀多半与此有关。

“所以,不是肖夫人你出的酬资不厚,实在是在下也身不由己。”他推推面前箱子:“夫人请收回。”然后坐在一边的史克就看到裴红棂的面色白了一白,她的手微微颤抖——连长安悦都不肯接这一趟镖,她倾尽家资也不能让长安悦略略动心,那他们母子、主仆当真命悬人手了?那一刻她只觉心里空了一空。但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她至死也不会忘记她是谁的妻子,又是谁的母亲,她要给小稚做出榜样。裴红棂努力克制住自己身子的轻抖,反把脖子一梗,扬了起来,冲二炳道:“收箱。”她不屑于求人,然后她携着小稚的手站了起来。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九年的长安,这个让她失望的长安,这个她不得不逃离的长安,她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她只知道:如果她的亡夫还在,碰到同样的情况,他绝不会、袖手不管!只听她柔声道:“小稚,咱们走。”她这次出家门本就没打算再回去了,车子里都装好了行李用品,无论长安悦接不接她这趟镖,她都要走。天色已晚,她走到车门旁边,对二炳道:“出城。”

史克搓着手送她到了车门,这时搓着手道:“夫人,走好——不是我们不想尽力,只是……”他的话未完,就被裴红棂“嗤”的一声打断。裴红棂望向史克这朴实汉子的脸,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慨冷刺道:“只是什么?江湖汉子,刀头舔血,拼命斗勇,以搏金银,只要出来闯,就不要怕死。有谁像你们这样,看着满桌财物,孤儿寡母,却还不肯接这一单生意?那还称什么汉子,道什么英雄?你们这样,为武不足以称勇,为人不足以称仁,你们……又算什么男人!”她的目光冷冷地从史克的脸上划过,她不要再看见这些人,她的足已踏上车门,就在车子要出长安悦大门那一刻,只听身后传来郎先生一声呼唤:“且慢……”

一辆半旧的车就这么走在长安东去的古道上。还是二炳载着裴红棂母子,一辆轻车就这么地出了长安城的东门,只是出城门五里后,就有一个汉子追上来坐在了车的右辕上,那是化了妆的史克,不久,又有两匹马跑了来会面,居然一个是化了妆的郎先生,另一个是长安悦三大镖头里的“金钱豹”吴奔。三人碰面都没有说话,想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然后吴奔打前,一人一马在前先跑了;然后是这辆裴红棂母子坐的车,由史克押着;最后是郎先生远远吊在两三里路的后面,慢慢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