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5/9页)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董志良回到车上,在杨登科肩膀上拍了几下,他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开着车快出政府大门时,只见两位保安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往门外直拉,正是刚才的喊冤者,披在背上的破麻袋上的冤字格外显眼。蓝鸟已经开了过去,杨登科又忍不住往反视镜里瞧了瞧,当时就吃了一惊,喊冤人竟有点像是自己的战友猴子。杨登科当然不敢肯定那就是猴子,因为反视镜上沾了不少雨水,有些模糊。而且车上又坐着董志良,杨登科不便擅自停车,方向盘一打,出了传达室。

也许是喊冤人跟猴子有些相似吧,从此喊冤人背上的破麻袋就深深地嵌进了杨登科的大脑。尤其是麻袋上那个十分显眼的冤字,仿佛一只怪兽,常在杨登科眼前张牙舞爪的,欲挥之而不去。第二天杨登科抽空去了一趟市政府,想打听昨天的喊冤人,市政府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上政府喊冤的人太多,一天要来好几起。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董志良在局里主持局务会,杨登科趁机去了一趟侯家村。猴子家没人,堂前屋后蛛网密布,青苔暗生,一片破落迹象。找到邻居一问,说猴子家半年没住人了,猴子一直在外上访。杨登科想,那天在市政府看到的披着破麻袋喊冤的人一定就是猴子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杨登科去了侯村长家。侯村长也没在,说是乡政府的人把他喊走了。杨登科只好找其他人打听猴子的情况。原来猴子承包的药材基地被村里要回去划给了园艺场,可园艺场跟芬芳公司建设的芬芳山庄已经投入使用了,猴子交给村里的五万元承包款却依然没有拿到手。为此他在侯村长屁股后面追讨了一年多,开始侯村长说他的承包款村里已经用光了,要猴子等两三个月,有了钱就还给他。三个月后,猴子又去找侯村长,侯村长说猴子承包的药材基地要交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乡国土管理所和地方税务所已在村里的提留返还款里抵扣了五万多元,早超过了猴子的承包款,村里已经不再欠猴子的钱了。猴子自然不服,他的药材基地才铺开摊子,一分钱都没赚到就被村里收回去卖给了园艺场,自己的损失没得到任何补偿,哪还有倒过来要自己出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的道理?猴子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在破麻袋上写上一个老大的冤字,披到背上,层层上访,先是乡里,接着是区里,都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又到了市里。

杨登科不免要联想到何场长送给自己和董志良的那三十万元钱,何场长说是从芬芳公司多拨给村里的地皮款里返还的,当初村里怎么不从里面拿出五万元还了猴子那笔承包款呢?但杨登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以芬芳公司为轴心,环绕周围的何场长董志良包括侯村长和他杨登科,可说是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彼此之间的权钱交易也好,钱钱交易也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延续以后的合作,以继续获利。至于猴子,跟这个利益共同体没有关系,谁有义务操心一个乡下普通农民的承包款?

不过猴子究竟是杨登科最要好的战友,杨登科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他。何况他的遭遇跟这个芬芳山庄有关,如果芬芳山庄和何场长没通过侯村长买下猴子的药材基地,让猴子能经营下去,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而芬芳山庄的始作俑者便是董志良,杨登科不仅天天跟董志良在一起,还得了那十五万元的好处,自己能不愧对猴子么?

从侯家村回来后,杨登科又去了市政府。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碰得着猴子,无论如何要把他劝回去,就是从自己那十五万元里拿出五万元,以村上的名义偿还猴子的承包款,自己也乐意,反正那钱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杨登科的。杨登科有一个预感,猴子再这么一路上访下去,事情如果闹大了,迟早会把自己和董志良一起牵出来的。而且那十五万元现金老是跟向校长的诗集一起堆在煤屋里,也不是个办法。为此杨登科心里一直是悬着的,总想着转移到更妥当的地方,却一直没能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