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凌晨开匣玉龙嗥(第6/7页)

天绝僧解释道:「国士者,报国志士也。他们的一切动心起念,全在于『为国为民』四个字。故而不受善恶是非所节制。」不孤子嘿道:「为国为民不是很好么?怎给你说得像个坏人似的?」天绝僧笑了笑,道:「道长……为国为民,有时是要杀人的。」他见众人满面错愕,便又解释道:「就拿崔中久、柳聚永他们来说吧,在汉人百姓的眼中瞧来,他们恃强杀人,满手血腥,乃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在朝鲜百姓的心中,他们却不是坏人。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故而他们虽然犯罪造孽,却非坏人,因为他们是代全朝鲜世世代代的百姓受辱受过。」

听得这些朝鲜武官胸怀高洁,众人俱都吃了一惊,慌道:「这样说来,他们……他们也算是侠客了?」天绝僧摇头道:「众施主,他们不是侠客,他们是武士。」听得武士之名,崔轩亮又是一愣:「武士?这……这和侠客有何不同吗?」天绝僧道:「武士者,上焉者为国为民,号为『国士』,下焉者为知己死,人称『死士』,他们为国家、为百姓、为主上知遇,都可以抛却性命,甚且杀害自己的亲人家小,在所不惜。不过这些人无论看来多壮烈,他们都不是侠士。」

侠士、武士,二者本为一家,却是什么时候有了分别?崔轩亮喃喃地道:「大师傅,我……我不懂……」天绝僧道:「侠者之心,不为国法、也不为公理,而在于心中的是非。无论国法公理,均不能与他们的良知相左,否则这些人便要以武犯禁。可武士不同,他们没有自己的是非,也不奢谈对错。他们以国家之『是』为『是』,以百姓之『非』为『非』,只要于国家有利,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舍却一己性命。同样的,为了这些情由,他们也会杀死你叔叔这样的好人,绝无分毫犹豫。」众人闻言、尽皆叹息,这才明白了「侠」、「武」之别。

国家曰是,便为大是,百姓称非,即为大非,举国上下皆曰可杀,我就出手去杀,这就是「武士」的本心。看柳聚永剑法高超,守礼知份,本该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侠,可当崔风宪妨害了他的国家大计,纵使心里不想杀人,他还是只能先下手为强,当胸刺落一剑。这一切的缘由,就在于柳聚永是个武士,所以须得以旁人的对错为对错,却守不住心里根本的是非,此即「武士」与「侠士」的最大不同。

侠者不守法,因为他们压根儿不信法,他们带着一柄剑,游走于国法与良知之间,举国皆曰可杀,吾独曰不可,于是悍然与天下为敌,至死不悔。可武士不同,武士的刀,是国家的刀,武士的剑,是百姓的剑,这听来很是伟大,可一旦到了两国开战之时,武士们往往摇身一变,成为敌国百姓眼中的恶魔……乃至于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崔轩亮叹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说那些朝鲜武官身不由己………」天绝僧微微一笑,道:「苟利于国家,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荣辱是非?故而武士与侠士虽都佩剑,却不是同一种人。他们彼此鄙夷、相互不耻,你若将这两种人混为一谈,真可谓谬之极矣了。」众人听了一席话,均知面前这位天绝和尚见识深刻,乃是一位哲人,绝非寻常武夫可比。

王魁咳了一声,道:「天绝老弟,听你这番侠道见解,当真让人茅塞顿开。却不知你自己是个武士、抑或是个侠士?」天绝僧笑了一笑,摇头道:「施主误会了。小僧既非侠士,亦非武士。」少林武僧行侠仗义、精忠报国,二者兼而有之,可说集国士、侠士于一身,怎能说什么都不是?众人面面相觑,王魁皱眉便问:「那照老弟来说,你自己算是哪种人?」天绝僧微笑合掌:「贫僧是出家人。心中所系者,并不在公道是非,亦不在国家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