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4/23页)

好容易全家安安静静,都等着干活了,只听「啪」地一声,大姊扬鞭而起,狠狠打在牲口背上,喊道:「推!」双骑悲鸣,铁蹄重踩,那爹爹使劲撬着车杆,盼能撑起车轮,弟弟们也是喝喝喘息,只听大姊叫喊道:「推!出力推!海生!不许偷懒!」那汉子带了三个儿子,四人连使了半天力,蓬车却还是文风不动。那海生推得掌心破皮,却见娘亲与二姊闲坐一旁,似在说笑谈天。不觉怨气烧心,森然道:「娘!妳偏心也得拣时候,妳的宝贝女儿气力再小,总还长着两只手吧!」那二姊是妙龄少女,爱惜姿容,对这些苦力自是不屑一顾,听得弟弟催促,也只懒懒起身,提着裙脚来到车后,那海生怒道:「赔钱货!走快些了!」那浙雨替妹子撑腰,淡然道:「海生,你只要再说这三个字,休怪我一鞭抽下。」「赔钱贱货!」海生多添了一个字,狼嗥鬼叫:「妳有种便抽我一鞭!快!」浙雨冷冷一笑,提起马鞭,作势欲抽,却听爹爹叹道:「不行,车身太沈了。海生,去把家当搬下来。」那海生心下大喜,立时冲上车去,将木箱胡乱抛下,一时金钗花裙散落一地,吓得两名姊姊花容失色:「干什么?这是钱买的啊!住手!快住手!」太阳渐渐西沈,已在申牌时候,一家人又推又搬,连忙了一个时辰,马车却是稳若泰山,始终脱不了困。眼见全家人累瘫在地,那娘亲便勺了水来,人人派上一碗,叹道:「孩子的爹,现下推不动车,该怎么办?」那爹爹浑身热汗,叹道:「妳问我,我该问谁?」那娘亲皱眉道:「你是男人,我不问你,却该问谁?」

男人天生挑担,担不起不算男人。那爹爹无话可说,只能别过头去,应以鼻哼。一旁海生低声骂道:「放屁!」良久良久,谁也没作声,只余下燥热晚风,与那蚊蝇飞舞的嗡嗡声。那春风道:「爹,咱们今晚睡哪儿啊?」那爹爹铁青着脸,道:「把车弄出来再说。」那春风怯怯地道:「那……那要是弄不出来呢?」那爹爹有点不耐烦了,把手一挥,无意多言。一旁浙雨细声道:「爹,不是女儿多嘴,只是咱们在长城边上耗了半月,为何还……还不出关啊?」那爹爹陡然提起嗓子,大声道:「去问妳娘!文碟是她收的!」两名女儿望向了娘亲,她却只抱着怀里的小妹,低声哄弄,不理不睬,浙雨春风互望一眼,终于鼓起勇气,细声追问:「娘,文碟呢?」「我怎么知道?」那娘亲忽然凄厉大叫,吓醒了怀里的女婴,顿时呱呱大哭。两名女儿也受了一惊,不敢再说了。海生则搔了搔脑袋,远远避了开来。

四下寂若无人,忽听一声哽咽,那娘亲垂下泪来,啜泣道:「窝囊废。」这三字一出,好似半空响起了焦雷,那海生咦了一声,两名女儿也是脸上变色。只见那爹爹双眉渐渐吊起,森然道:「妳说什么?」眼见爹爹额头青筋暴露,想来动了真怒,那碧潮内心怯怕,直窜了开来,浙雨是家中大姊,忙上前安抚,柔声道:「爹,没事,没事,方纔没人说话。」那爹爹不言不语,只静静拾起了地下马鞭,缓缓行向娘亲。喘息道:「妳方纔说什么?再说一遍。」春雨见得情状,立时摀起双眼,低声啜泣起来,一旁碧潮更是放声大哭。那浙雨颤声道:「爹,不要……」那浙雨身小力微,拦不住爹爹,忙退到海生身旁,低声道:「海生,快拦住爹,快。」父亲似要殴妻,此际只能看长子的作为了。那海生鼓起了勇气,怯怯来到父亲身旁,道:「爹,快别这样了,大家……大家有话好说……」「混蛋!」那爹爹怒目圆睁,一掌便打翻了大儿子,举脚便望他身上狠踹,厉声道:「凭你也想管我的事了?踹死你!踹死你!让你懂得谁才是这个家的老大!」那海生虽是家中长子,可年纪不过十五,体格不能与父亲相提并论,一时抱住了头脸,满地打滚。那浙雨、春风平素虽与弟弟斗口,此时却是姐弟情深,忙拦上求情:「爹!不要!不要!」那父亲踢了五六回,意犹未尽,便提起马鞭,正要朝儿子狂抽泄愤,猛听娘亲忿恚吶喊:「窝囊废!给我住手!」「什么?」那爹爹气得跳了起来,暴吼道:「妳说什么?」「窝囊废!窝囊废!」那女人将婴孩放下,骂不绝口:「天下男人里,就你最像窝囊废!你除了骂孩子、打老婆,你还有什么本领?」「贱……婆娘……」那汉子气得眼冒金星,拉住了妻子,将她拖到身边。随即提起手来,但听啪地一声劲响,马鞭擦身而过,惊险之至,那女人不惧不怕,尖叫道:「你打啊!怎么闪过了?你快来打死我,省得让我看你窝囊一世!」「窝囊什么?」那爹爹眼眶发红,吼道:「我是给刺配了?还是给流放了?孩子们有吃有喝,又没送给人家过继,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那女人大声道:「窝囊废!你还有脸说!咱们一家流浪多久了?你说!孩子们以后要住哪儿?就这么一辈子窝在车上么?」那汉子暴声道:「我跟妳说了多少次,咱们家要去开平啊!听不懂么?开平!开平!」说到忿恨处,只管从车上抽出一柄短刀,横挥直舞。眼看要出人命了,一旁孩子们又哭又叫,纷纷奔上劝阻,那女人反似什么都不怕了,霍地抬起头来,厉声道:「开平?两个月前就听你说开平,可咱们现在哪儿?还不是在长城边上打转?」「这也能怪我?」那汉子握紧双拳,凄厉狂叫:「妳怎么不问问自己,是谁弄丢了文碟?」那娘亲怒道:「你少赖我!若非那日你到镇上赌钱,把文碟带出了门,怎会弄丢了?」那爹爹恨恨地道:「胡说!胡说!我好端端出门吃酒,为何要带着文碟?明明是妳把文碟弄丢了,妳还赖我!妳还赖我!」说着大吼一声,刀子插到了黄泥土上,十分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