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2/20页)

凌郁渐渐适应了双腿瘫痪的生活,徐晖已不必时刻守在她身边,晚上便在慕容旷房间休寝。他总感觉到慕容旷的气息在屋内缓缓流动,静暖,轻柔,而富于韵律。那气息在他周围穿流起伏,掠过肩膀,拂过手背,似是在与他交流,只是他尚不懂得那一种语言。有一日他随手拉开慕容旷床头的小柜,见最里层放着一个长条木匣,拿封条封了口,上面写着:“代徐晖兄保管”。徐晖小心翼翼撕去封条,记载着“飘雪劲影”的那半卷《洛神手卷》就静静躺在匣中,和徐晖交给慕容旷时没有丝毫分别。

有热泪盈满徐晖眼眶。他把手卷重新封好,放回原位。从前他以为只要练好这门功夫,便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此刻他幡然惊觉,若是承受不住太阳火辣辣的烤问,即便武功再高,亦不过是虚弱之人。

凌郁的情形不见起色,徐晖心中悒郁,夜不成寐时,便到慕容旷墓前静坐。有的朋友并不因时间和生死的距离而生隔膜,徐晖反而比从前更亲近慕容旷。

这个仲夏的夜里,他又来到慕容旷墓前。白天凌郁的问话就像她的匕首,锋利凶狠,一刀戳进他心窝。他夙夜悚惧,冷汗一次次浸透了衣衫。犯下的罪孽探出幽暗的厉爪,勾住他的喉咙飞向深渊。他被绝望擒住,不断往下沉,月光不可见,星光不可见,眼前只有无边的黑夜。他想凌郁说得对呀,我们亲手毁了我们亲爱之人,他们飞到天上去,我们却只有下地狱。地狱里什么都不必有,他们的名字和容颜就是最严苛的刑罚。

徐晖在慕容旷的墓碑旁坐下,就像是两个朋友并肩小憩。他坐了许久,渴望他的朋友能说点儿什么。然而四野静寂,只有夜虫呢喃耳语。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徐晖一抬头,混沌暗夜中渐渐显出一个瘦长身影,深蓝色的长袍,在夜风里摇曳飘扬。徐晖激动得双手发抖,以为是慕容旷终于现身相见。待那人再走近些,他才瞧出原来却是慕容湛。

徐晖刚要起身,慕容湛就伸手轻轻把他按了下去,自己也在儿子墓前席地而坐。

“夜深了,前辈怎么还未歇息?”

“天气一热就睡不着,出来走走,外面舒服多了。”慕容湛淡淡地说。

尽管慕容湛仍如从前那般傲岸冷峻,徐晖却隐隐察觉,他体内心上必定都留下了深深的伤口,只有在深沉隐秘的夜里才能够悄然宣泄伤痛。徐晖正自思量是否该当告辞让慕容湛独处,却听慕容湛说道:“一起喝点儿酒怎么样?”

徐晖这才看清慕容湛手中还握着一只酒壶。他踌躇着道:“前辈身体还需调养,恐怕不宜饮酒。”

“好与不好,我心里有数。”慕容湛仰头喝一大口酒,微眯起眼睛:“好久没这么舒坦了!以前都是旷儿与我一道,今儿个你陪陪我吧。”

徐晖一阵心酸,接过酒壶跟着喝了一口。温淳香芬中含着一股淡淡的酸涩回味,竟然是不常见的西域葡萄酒。徐晖低头一看,酒壶由半透明的琉璃所制,隐隐可见其内的殷红色液体。

“不错吧?这还是几年前旷儿远游带回来的,入口醇香,回味绵长,真是好酒。”

徐晖大着胆子说:“前辈心里,真的……不怪海潮儿吗?”

慕容湛沉默半晌:“海潮儿和旷儿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会怪她。”

“就算前辈你不怪她,可她自己还在责怪自己。她连话都不怎么说,我真不知怎么做,她才能好起来。”

“她正在受苦呢。”慕容湛点点头。

“那可怎么办?”徐晖急切地看着慕容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