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殇(第3/13页)

他看着骆英料理好几桌客人,款款走到那个曾经也属于他的角落。高天、慕容旷、龙益山和黎静眉,他所熟悉的那伙朋友正聚在桌旁,欢声笑语。他们也许正夹起一筷林红映茭白,称赞那葑水菰菜洒上骆英秘制佐料后的香郁味道。他们也许正舀起一勺糖芋艿,红艳艳的汤色里滚着白光光的芋元,一口咬下去糯软甘甜。他们也许正兴致勃勃筹划着明日的出游,是登姑苏台好呢,还是上灵岩山;是到山塘街买手信呢,还是往天庆观求支签。

然后他听到骆英又开始唱歌了,唱的是一首关于春天的古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徐晖甩甩头,想甩掉这迷人的歌声。他要成为了不起的人,为此必须放弃这些浅近的欢乐。然而这歌声却总在他耳畔萦绕,挥之不去,伴随了他整个春季。

悄然离去之时他心上忽一凉,人群中独独少了凌郁一个。他和凌郁,都被这欢乐的人生摒弃在外了吗?

徐晖很少见到凌郁。她不常露面,露了面也绝少讲话,似是有意隐匿锋芒。这锋芒便转到徐晖身上。平凡的人们总需要有太阳可仰望,有明星可崇拜。太阳年年相似,明星却需日新月异。徐晖出身寒微,却如初日腾然跃出海面,光芒四射。尤其是在这个追查内奸的关头,司徒家族里寒气森森,人人自危,谁不想仰靠强健的臂膀。比起冷漠严苛的凌少爷,徐晖无疑更易让人亲近。四组的小伙子们围绕着他,簇拥着他,纷纷想从他身上寻一个庇护。

便在司徒峙密查家族内奸了无头绪之时,对手却主动找上门来了。杨沛仑差人送来信函,邀司徒峙往太湖之滨共赏桃花。这是一个可疑的邀请,阴谋与诡计昭然若揭。徐晖心头一沉,杨沛仑竟会深入江南司徒家族领地,似是有恃无恐,说不准已然布下了什么圈套迷局。现下尚不知内奸何人,贸然赴约恐会遭敌人暗算。

然而司徒峙眉头紧锁,心不在焉,似乎并未留意听徐晖说话,只是有意无意把玩着手中一只玉佩。徐晖对这种交颈鸳鸯玉佩很熟悉,他在司徒清的妆奁中就曾见过,正面刻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背面刻着“澹岩”二字。

司徒峙沉默良久,忽然抬起眼皮望向凌郁:“郁儿,你瞧瞧这块玉,质地做工如何?”

凌郁双手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片刻,沉吟着说:“这玉是南阳出产的独山玉,质地细腻,翠绿欲滴。圆雕手工则出自司徒家一流工匠之手,精雕细琢,是上等的苏雕玉品。”

仿佛竟只有这句话落进了司徒峙耳中。他惊醒般地又把玉佩托在手上看了半晌,终于把话题转回到那封信函上:“咱们便去会会杨沛仑又何妨?且看他在我司徒家族的地盘上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三日之后,司徒峙在徐晖、凌郁和四组一队精锐武士的陪同下,西出阊门,前往与杨沛仑约定的吴县桃花林。那天的阳光格外明艳,白晃晃地趴在人头顶和背脊上,一点儿阴影都藏不住。

虽然明知另一队精锐已穿小道先行埋伏了下去,此次赴约纵然是鸿门宴,也未见得比当日孤军深入雕鹏山更凶险,或比少林寺抗金大会之行更危急,徐晖心底里还是无来由地忐忑不安。他在明媚的春光里嗅到了腾腾鲜呛之气。

昊县西北的桃花林开得正旺,数百株山桃竞相开放,层层胭脂荡开来,推出一片粉色云海。司徒峙向来喜欢比对手早到,此次特意提前了一个时辰。但一踏入这片桃花林,远远地便已望见雕鹏山的旌旗在花海中翻扬,好像一只只雄鹰腾翔在层云之上。

杨沛仑老远招呼道:“司徒先生到得真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