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佯欢(第4/15页)

徐晖飞身下马,大步走进司徒家族大门,由人们簇拥着往前庭去。走近凌郁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觉压了下来,渴望能与她说点儿什么,又深恐她突然开口。

凌郁感到有鲜血从心上汨汨地冒出来。她不理那疼痛,反而跨上一步,向徐晖说:“宾客都在等着你呢。快随我去正堂吧,妹夫!”

“有劳凌兄!”徐晖顺从地跟了她去,心上恍恍觉得,他和凌郁是站在灯火辉煌的戏台上,套着鲜艳繁复的戏服,口中念着狗屁不通的戏文,只为了博众人一笑,赢满堂喝彩。

恍惚中徐晖进了正堂,远远地只见司徒峙峨冠高坐,等待他永远伏身于脚下。汤子仰宣布吉时已到,便有喜娘迎司徒清出来。徐晖瞥了一眼自己的新娘,见她全身也裹在重重艳丽的红色喜袍中,头上蒙着喜帕,看不到丝毫容貌,只有喜帕垂穗摇曳中玉白色的尖尖下颌若隐若现。徐晖心头忽悠一阵迷惶,只想此人是谁?我娶的究竟何人?

没容徐晖转过念来,他和司徒清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拜了彼此。满堂宾客喜笑颜开,品头论足。他二人只任人摆布,连一句话都不得说。

礼成之后新娘退席。道喜的人们如潮水般向徐晖涌来,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辞。他身不由己随着人海起伏,谦恭地回礼答谢。那个如利刃般扎进他眼中的身影却再也拔不出来,他余光紧紧追随着她,看她周旋于庭院厅堂之间,彬彬有礼而又心不在焉。华灯初上,她额头闪闪发亮,眼中烧着寒冰一样幽蓝的光,皎如白雪,璨若星辰。他看得呆了,悲伤地想,海潮儿是这么美。

陈年的女儿红抬上来,敬酒轮番杳来。人们都盼着新郎官醉倒,唯如此婚宴才能达到最高潮。徐晖组里的弟兄们簇拥在他身旁,保镖似地为他挡酒,唯恐他一上来就喝得太急太猛,醉得太快,酒席还未尽兴便要散去。徐晖自己倒不在乎,从不推搪敬到跟前的酒杯,频频举杯,殷殷寒暄。

终于,那个衣着华丽的身影分开众人,执一只白玉酒杯款款走近,嘴角挂着冷冷一弯似笑非笑:“来,好妹夫,我也敬你一杯。愿你和小清妹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徐晖和凌郁对面站着,又有些欢喜,又有些凄惶,忙给自己满上一杯女儿红,仰脖一饮而尽。女儿红是小清满月之时司徒峙便着人埋在园中的,如今嫁女方始取出。这陈年佳酿滚进徐晖肚中,想不到竟然又涩又苦。他抬眼再看凌郁,却见她已转身翩然而去,淹没在暮霭沉沉之中了。

徐晖的心顿然空了。原来凌郁是如此宝贵,比所有围绕着他的人都更宝贵,可是他却把她生生割舍了去。

婚宴上凌郁已饮了不少酒,三分醉意之上,心头的疼痛便渐渐模糊了。她刚出正堂,就被几个阔绰子弟围上,邀她出去寻欢作乐。若是平日,她早一口回绝。可是这个晚上,她却唯恐孤单一人,只盼热热闹闹地醉倒在人海深处永不醒来。于是她随了他们去,驱高敞马车至山塘河畔,那是姑苏城里富家公子流连忘返的夜游佳处。他们拦下一条精致流丽的画舫,立时有甜腻腻的姐儿挨过来,侍候他们饮酒听曲。袅娜娉婷的歌伎们拨弄着琵琶,吟唱当下最时兴的词牌小调。

也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姐儿伏在凌郁肩上,不时往她嘴里送一口甜酒,或拣一枚蜜饯。凌郁学着其他公子爷们儿的样子,一抿嘴,就把梅子衔进口中。姐儿在她耳边吹着气,讲着轻佻的浪话,她也装作心领神会似的发出阵阵轻笑。既然他们说我是凌少爷,我就做凌少爷罢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心神恍惚,模模糊糊地想着。

画舫顺流而下,凌郁酒不停杯,脸颊绯红。她和着歌伎的拍子,跟她们一起哼唱周邦彦的艳词:“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