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4/10页)

偶尔,凌郁也会邀他到自己居住的谧庐来。凌郁喜静,住所也是司徒家族十分幽僻的一处角落,不用人侍候,不与人往来,甚至绝少许人进院来访。他过着一种古板单调而近乎闭塞的生活,不出门的时候,便关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徐晖喜欢看他写字,那白净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管,神色安然端庄,根本瞧不出遣兵布局时的雷厉风行,和行凶杀人时的疯狂冷血,完全就是一个略嫌腼腆的清秀少年。

江南的黄梅天来了,长脚雨一落十数日,缠绵婉转,织进人心底无边迷惶。他们有时并不怎么讲话,并肩坐看斜风细雨,点滴流光漏过,轻轻荡漾开,有些个温存,又有几分清凉。更多的时候,他们约上高天一起到林红馆找骆英吃喝宴饮。挥一挥司徒家族的令牌,夜深透了出入城门照样畅通无阻。少年人的热闹欢愉,落进好光阴里,密如雨丝也网不尽。

出了夏至,骆英的看家菜林红映茭白终于应时而上。绛红色的花瓣浇在肉白如玉的菰笋尖上,红是浓烈饱满几乎妖冶的红,白则是清润洁净皎如月光的白,二色交相辉映,既似争艳亦相交融。

徐晖头一回见鲜花入菜,十分惊奇,忙问是什么花材。凌郁笑他说:“林子里的海棠花,这么快就给忘了?一瓣瓣可都是骆英亲手择的。”

“那这白色的是花还是菜?”高天问。

“这是菰菜,或叫茭白,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寻常得很,城外葑水荡田间漂着的到处都是。”骆英说。

徐晖和高天挟了一筷,入口只觉脆嫩鲜润,再嚼则醇厚甘甜,回味更有一股爽利清芬。高天赞道:“好香!鲜花的味道果然不同!”

“傻子,海棠花颜色娇艳,却没有香味哟。”骆英抿着嘴笑,压低声音说:“这里面可是加了我亲手调配的秘制佐料。”

“这茭白说是常见的东西,想不到做出来竟这么美味!”徐晖也说。

良辰美景,佳肴蜜酒,人生适意正当如此吧。兴头上凌郁有时会吹一支箫曲,骆英则哼起小调: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凌郁的箫声略显清冷,但配上骆英流丽的小曲,就恰到好处。骆英斜倚栏杆,歌声俏媚,就像春风拂过树梢。这样的年华是如何地让人陶醉。徐晖舒畅地眯起眼睛,一侧脸,看见高天怔怔望着骆英,脸上现出温柔的神情。

这日凌郁带高天出外巡视,徐晖一个人百无聊赖,就跑到碎锦街游逛。经过流芳书局时,他念着凌郁闲时总往这里来,便迈步进门。书局陈设素朴,一排排书架隔开了闹市喧嚣,只听得见翻动纸张的沙沙响动。这声响撩得人心痒痒,仿佛是翻开了什么人的心事一样。

徐晖哪里是读书人,逛了几排就乏了。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到书架另一侧有人轻声说:“正是这些,劳烦先生了。”

这声音虽轻微,却有如一口糯米糕团,让人齿颊留香,神清气爽。徐晖不由得循声望去,一位少女侧身站在书架尽头,正低头翻弄书局先生呈上来的新近书目,轮廓有几分眼熟。骤然风起,打散了团团云彩,一线斜阳从格子窗上漏进来,贴在那少女身上。徐晖瞧得真切,原来她就是数日前过桥时崴了脚、由他送回家去的那位姑娘,一旁垂首立着的正是那日出来开门的小丫鬟。少女这天穿了身淡绿罗裙,腰间系一只翠玉鸳鸯环佩,素罗大袖中伸出纤长的手指,从书脊上轻轻滑过,眉目低敛,温文雅致,容止间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