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门(第4/12页)

是什么东西像铅块一样重重砸到他心里去了呢?一夜之间,徐晖恍惚懂得了世上有一种他苦心竭力却也爱莫能助的人生悲苦。他揣摸那女子的心情,慢吞吞说道:“要是你想要一样东西,可怎么也得不到,求也求不得,放也放不下,别的什么快乐也不再有,那是最苦了。”

卢道之半晌无语,终于长长吁了口气:“对呀,是求不得,是求不得最苦!人家立时就想明白的事,你怎么要一辈子才想得通啊!”

“前辈你也有心事?”

“嘿嘿,我曾经求一件事多少年也没求得。天大地大,就这件事最大,它堵在我心口上,简直要把我给憋死了。我为了求一样东西,把其他所有东西都给丢了,连我自己的魂儿都给丢掉了。”

“你什么都有,还求什么呢?”徐晖冲口问。

“求而不得,我就是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站在草原的大湖边上,我都不认得我这个人了。亏得在这草甸子上我又把自个儿给找回来了,找回来了……”

卢道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望着他垂下的眼睑,徐晖感到困惑。卢道之已是天下顶级的剑客,还有什么事会让他苦苦追求,却仍求而不得?苦到要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武功、身家地位,跑到这荒芜的草原上来隐遁遗忘?

星空上隐隐有浮云流动,一波一波好像美丽女郎乌亮的秀发。徐晖仰望夜空,那闪着银光的长发就洒到他脸上,昨夜种种扑面而来。但一切记忆都是那般模糊,那女子的脸什么样?眼睛什么样?徐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冰凉的脚丫真切切的,仍赖在他脚背上,似乎想借一点儿热量。

突然一轮硕大的月亮从远方山峦背后升起来,升到厚密的云层之上。月光透彻稀薄,仿佛深邃的目光,静静凝视大地万物。徐晖从未这般安静而近切地仰望过月亮,他的心思飞到很远,无端想起嵩山脚下那个叫作凌郁的少年。那少年的双目,就如这草原月色般晶莹剔透而又令人捉摸不定。昨夜那个神秘的女子,也该有这样一对眼睛吧。

他恍惚想着星空、草原、神秘女子和俊美少年,不知不觉沉入甘美的梦乡。

徐晖在草原上住了数月,随着体内毒素渐渐消散,体力也就随之复原。他白日里跟着小布和放牧,在野花怒放的草甸子上打滚玩耍,晚上与卢道之谈天说地,耳际常有牧人绵长寂阔的歌谣萦绕回荡。临走那天,牧人一家为他备下马匹和几日干粮。小布和问他要去哪里,他心中一片茫然,想起洛阳和洛阳杀手会,竟然变得那么遥远陌生,渐渐已成褪色的旧时年画。

卢道之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天大地大,就是这块跟天地最贴近的草原最好!从前我到处走,到哪儿都不过是漂泊。可一到草原,风一吹土一刮,我就舒坦了,再离不开了。你想想,在这儿跟我们一块儿喝酒吃肉,大声唱大声吼,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可有多痛快?”

徐晖心中撼动,他从对方眼底几乎窥见了人世真谛,可是这情境一晃而过,令人惘然若失。他终于还是跨上骏马,飞驰而去。回头张望,苍穹下毡帐前的卢道之和牧民一家渐渐模糊,终于连绵消失在广袤辽阔的草原尽头。

徐晖隐隐知道,也许卢道之说的是金玉良言。然而世界那般繁华明亮,让他割舍不下。万丈红尘里光灿灿的一切,等着他拿自己的青春相抵换。徐晖深吸一口气,快马加鞭奔赴凡尘俗世,去寻求他的功名与幸福。

离开草原,徐晖迷了方向,胡乱奔走几日,才又见到人迹。只是路人见到他都远远躲开,转脸又一眼一眼地瞥视。他觉得纳闷,过河时低头看去,也被水中的倒影唬了一跳。自己内裹华丽诡异的金丝长袍,外披破旧黝黑的羊皮袄子,脚上登着一双硕大的靴子,满脸胡子拉碴,模样可怕又可笑。在草原上牧民们并不以忤,但世间毕竟多还是以貌取人,徐晖自己也顿觉窘迫。可他随身盘缠都落在了那座草原宫殿里,而今身无分文,别说置换衣裳,连糊口都成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