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嵩山近帝都

大宋绍兴二年,是为宋室南渡,康王正位后的第五年。这时正是五月初夏,地处中原的河南中州,数年中屡遭兵火,人民离散,四郊却和风薰柳,花香醉人,残春漫烂,不曾稍减。古往今来,无论民生如何凋敝,唯有两样营生是不受妨碍的,一件是那勾栏瓦舍的销金窟,一件是祭飨五脏的茶酒铺。那秦楼楚馆须在通都大邑,挣的是富贵子弟银两;茶酒铺则多在官道之旁,做那离散过客的铜钿生意。

中州官道边,一间草草搭就的凉棚外,歪歪斜斜挑出一片破布,书着个大大的“酒”字。破布色泽沉暗,油污浸染,早瞧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凉棚之中,胡乱堆着些破桌烂椅,均是污秽不堪,只最里面一张桌子旁坐着个客人,一身青袍,头发白多黑少,年纪已在六旬开外,腰杆挺得笔直,显得身子颇为健旺。荒郊野店,酒食均甚粗陋,但那老者面朝里首,自斟自饮,颇有悠然之态。

那茶酒铺主人家乃是一对四十余岁的夫妇,男子掌柜算账,妇人自在后进整治酒食、涮洗杯盘。这时那掌柜算完了帐,眼见红日西斜,天色将晚,里桌那老者却毫无去意,心下不禁嘀咕,忖道:“这老者不过点了二十几文铜钱的酒食,却在这里坐了大半天。瞧他未曾携带包裹行李,莫非是无钱会钞么?”他素来笃信因果,最喜行善积德,当下笑道:“这位客官,时候不早了,您老再不动身,敲更前是到不了城里了。若是没带零钱,我们小本生意,只怕找不开大锭的银子,您老改日命人送来就是了。”

那老者呵呵一笑,回头道:“怎么,要打烊了么?”那掌柜赔笑道:“今儿生意不好,早些打烊歇息。”那老者悠然道:“你若现下打烊,可要错过生意了。老夫略通阴阳之术,瞧你气色,今日只怕要发笔小财。”那掌柜只当他说笑,哪里放在心上,随口道:“多谢您老吉言,我再点壶茶给您老解酒罢。”刚将一把茶末倾入壶中,尚未加水,忽然马蹄声响,远远而来,听声音竟有十余骑之多,到得茶酒铺跟前,一起停住。

那掌柜大喜,忙迎将出去,只见两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并肩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伴当,人人服色光鲜,腰携兵刃,口音却颇为奇怪。那穿蓝衫的汉子拣了张桌子坐下,解下腰间长剑,正要放在桌上,一眼看见桌上油光水滑,稍一迟疑,反手将长剑递给了一名伴当。另一名穿灰衣的汉子已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出门在外,哪里讲究得许多,龚兄随意些罢。”随手将长剑打横放在桌上。那蓝衫汉子脸上微带戾气,低沉着声音道:“这一路北上,吃的苦头也不算少了。胡兄,你说咱们也算是一派掌门之尊,投入宫中之后头一件差事,却只是送一封信。段皇爷心里,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兄弟啊?”

那姓胡的灰衣汉子微微一笑,却不便答,低声向身后伴当吩咐了两句。那伴当大声道:“烩面、牛肉汤、豆腐羹十六份,汴梁灌汤包两笼,越快越好!”那掌柜一呆,连声答应,自去厨下吩咐。那姓胡的汉子笑道:“这荒郊小店,胡乱点些风味小吃,权且点饥。明日到了城里,做兄弟再请龚兄吃洛阳水席。”那姓龚的干笑道:“多亏有胡兄熟习中原风物,若是小弟一个人做这苦差事,那便只有抓瞎的份了。”

说话间那掌柜先点了上等好茶送上,那姓胡的汉子亲自为那姓龚的斟上,慢慢道:“龚兄别以为这是苦差事,虽说你追风剑龚万达、我鸣雷剑胡崇圣在大理武林也算得响当当的人物,但再怎么说,咱们无量、哀牢两派究竟是小门派,更是投入宫中没多久。送这皇爷的亲笔信,也不算小事,若不是托心腹的亲信,武功又过得去,皇爷也不能放心。要我说啊,皇爷将这事交给你我,那正是瞧得起咱们兄弟。”龚万达泯了一口茶,只觉茶苦水涩,远不及大理宫中,侧头吐在地上,将杯子重重的一顿,骂道:“瞧得起咱们?让咱们做这跑腿的差事,也算瞧得起咱们?段皇爷怎不派高候爷、范司马他们来跑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