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背后的背后(第5/9页)

先前少说有一刻钟的时间两脚没踏过尺土寸地,我忽而往那楼顶上一站,居然像是喝醉了打踉跄,一时摇晃得厉害。小五仅用一只软绵绵的掌心托住我,另只手上前扯住孙小六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道:留神!他俩有上乘的内力,还会使‘迷踪步’。”

孙小六冷冷一哼,道:“不要紧,过年那两天我就见识过了。”

我顺着他姊弟二人的视线望去,楼顶西侧的底端果然杵着两个老者。一个身穿咖啡色混纺尼龙布夹克,底下是条深蓝色卡其布长裤和一双胶底胶皮的便鞋。另一个与他身量一般无二,上身成了蓝布夹克,裤子却是咖啡色的,便鞋一样是胶皮胶底。越是多看一眼,你越是觉得这两老头儿的模样十分寻常,也十分不寻常。他们就像街上熙来攘往的、通称之为“老芋仔”的那种人,从眼前迎面而来,你根本不会多花一微秒的时间去注意他们的面容、聆听他们的语声、观察他们的举止。质言之,他们就是一团介乎蓝色和啡啡色之间,朦胧如雾模糊似鬼若有若无不虚不实的影子。以这种影子般的形体他们存在着,偶尔发出酸腐的气味,让错身而过的青年不假思索而练就瞬间闭锁呼吸的功夫。

应该是出于一种迫切的危机感,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从那十分寻常的模样里看出了十分不寻常的部分—他们的腰身要比一般的老头子们纤细很多,而胸膛和肩膊也凹陷斜削,显得异常单薄。经楼顶的劲风一吹,原本松垮的裤管紧紧贴上小腿的胫骨和大腿的股骨,就更可以看出那两双腿子有如铜浇铁铸的一样坚硬挺直—即使它们极其细瘦。

在我目不转睛凝视着他俩的片刻之间,那不时咳嗽几声的老头儿继续对孙小六说道:“好不好就此打个商量?咱们两不计较了。”

“上回在那边儿仓库里,”黏鼻尖嗓的接着道,“你小子一把软钢刀杀得咱二老浑身上下一共落下七十二道口子—这,咱不同你计较了。”

“今儿你一口气伤了十八名干员,”咳嗽的又接着说,“指不定有残了的、有半残了的;人家端的是公门里的饭碗,家里也有老小妻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黏鼻尖嗓的再接着道:“那也是一十八个无辜受害的家庭啊!这个么,咱们也不同你小子计较了。就连他—”说到这里,两老头的脑袋瓜子一如傀儡戏里的牵丝木偶那样齐齐向我转过来。

“咱们也可以不再追究的。”咳嗽的一面说,一面又猛力地呛咳着了。

“可你小子无论如何得给咱二老一个交代—你这一身武艺是出自哪一门?哪一派?哪一位师尊?”

孙小六听了,搔了搔后脑勺,随眼遍地胡乱看了一阵,一副掉了什么物事的神情—这楼板上散落一地的俱是些钢丝挠钩、掌钉手套、长扳手、铁链条和消防斧,当然没有一桩是他的—不消说,孙小六所失落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应对的语言。他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对方这听起来十分慷慨的允诺。就这么犹豫了片刻,孙小六仍不免透着八九分疑惑地嗫嚅着说:其、其实、其实我、我也可以活活打死你们就没事了啊!”

两老头儿听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脸色骤然一变,面皮整个儿垮将下来,相互对了一眼,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接腔。待他们再扭头望过来的同时,各自身形猛可朝南、北两侧闪开一步,靠北的一个拉左弓右箭步,左拳向前平举、右拳倒扣当额;靠南的一个拉右弓左箭步,右拳向前平举、左拳倒扣当额—这一式在彭师父从前传授我们练步拳里叫“骑马射箭”,依我看不过是戏台上的伶工使来“亮相”的一种“花架子”;村子里的小伙儿也都说这一式只在放屁的时候管用。可两老头儿才拉开这式子小五便一步抢上护在我身前,孙小六又闪影子跨腿护在小五身前。这样好似老鹰捉小鸡的排排一站竟有几分滑稽的趣味—因为我不得不歪起个脑袋才能勉强越过他姊弟俩看见对面那两个“骑马射箭”的家伙,我朝左歪,小五也朝左歪,我朝右歪,小五也朝右歪。总之就这么闪闪藏藏之下,孙小六忽然又开了口:“如果我同你们说了,你们就不会再来烦我张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