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背后的背后(第4/9页)

很难说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姿势,勉强形容起来,就是小五和我凝结在竹丛之间,状似一对跳探戈的舞者,只不过她跳的是领舞的男生,我跳的是跟舞的女生。如果当时有人拍下一张照片,再将掩翳在我们四周的竹丛抹了去,就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一支探戈舞华丽的终结。我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那样揽着,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相反地,我甚至应该觉得很舒服,因为就从小五单脚站定的那一刻开始,我的手脚四肢和腰腹之间忽然柔软起来,有如失去了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肤和每一根骨骼的重量。我不知道跳探戈的女人是否在那样挺腰倾倒之际都有这种失重的快感,然而我的快感却是千真万确的—仿佛任由小五那样兜抱着,我便可以像个婴孩一般熟睡到天荒地老,永远不必醒来。

事实当然没有这么浪漫轻盈。孙小六在屋顶上遭遇了两个穿着灰蓝色电信局工作服的家伙—他们果然是从后院外翻墙进来,又使挠钩和钉掌手套沿水泥壁爬上楼顶—这两般器械可不是电信局工程人员常用的。孙小六在楼顶截住这两个家伙的时候瞥见他们身后还站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人物,有的也穿了电信工程人员的制服,有的则穿了运动装和慢跑鞋,人手各执长扳手、铁链条和消防斧之类既是工具又是兵刃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场打斗的详情如何是我无法形容的,因为从头到尾我都藏身在竹丛之中,任由小五揽着、抱着,听她在我耳边轻声哄着:“没事的,没事的。不怕不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在那“一会儿就过去了”的时间里,我还听见铁器交击的鸣声以及金属敲打在水泥楼板上沉重的闷响,夹杂其间的除了有人唔唔唉唉的喊叫之外,还有一种抽抖布帛的促音;那促音每出现一次,小五的双眉便不由自主地舒展一下,两片光滑的嘴唇便微微绽启,数出一个数字。几乎就在小五数数儿的同时,楼顶上方就会飞出来一抹人影,跃过前院的上空,直摔到大门前几十尺以外的茶园里去。当小五数到“四”的时候我已经像观看某种童戏一样开始跟着数算那些从空中掠过又坠落茶园深处的身影究竟穿的是工作服还是运动装。

在小五数到“十八”、而我算出有十套工作服和四套运动装之后,楼顶上方暂时沉寂下来,偶或有一两声踢动隔热砖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还有两个。”小五低声说着,随即俯脸贴住我的面颊,道,“是高手,不过不打紧的—”

“你怎么知道?”我也悄声冲她的耳朵说。

“他们踩的步子同我爷爷是一路的,可是功力差得远了,应该就是前两个月被—”小五话还没说完,楼顶上传来几声浓浊的咳嗽。

“年轻人!你这是何苦呢?”问话的这个一句话才出口,又猛烈地咳了几声。孙小六显然没有答腔的意思,但听另一个鼻音黏腻、嗓音尖细的老家伙接着说道:

“上回咱二老叫你小子给打发得好不惨然。今番再来讨教,原本只想寻摸寻摸你小子的武学根柢,不料这一十八名各怀绝技的练家子仍抵敌不过你小子的两招散手。放眼当今这满街狐狗、遍地鸱的江湖之上,居然还出得了此等高人。咱二老若是不能明白个中一二,即便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须化做厉鬼冤魂,啁啾缠祟,永世不歇的啊!”

这一席话说到后来,竟尔凄恻惨悄,犹似魑魅啼泣,听在耳朵里好似初学小提琴的孩子在咫尺近旁开锯拉弓,赫然是一阵魔音贯脑之势。偏在这一瞬间,小五喊了声:“不好!”随即奋力将我朝空中抛了个老高,我还没来得及动念头,整个人便像只脱了线的陀螺一般晕天胡地往横里转了几圈,眼见就要朝园中栽倒,腰身又给小五只手扶住,随她在空中站直了,可两脚沾不着实地,登时就要摔它个三丈六尺高的跟头,孰料才恶叫出口,人已经立定在楼顶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