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杯酒(第2/16页)

小英子点点头。

骆寒静了静:“听说赵老说你们最近在到处传唱一首歌儿?”

小英子还是只会点头。

骆寒眼中一亮:“是‘云起’之音吗?”

他眼中的一亮照亮了小英子的眼。她一笑,还是轻轻点头。

只听骆寒道:“他——小敛——可有话传给我吗?”

小英子面上一笑,她的笑却是为骆寒脸上的笑意所点燃——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灿烂。

骆寒的唇角一弯,有一颗虎牙从左唇边微微露了出来,忽神采飞扬起来。一扬头:“我去给你们找晚饭。”

说着,他从骆驼身上取下一把小弩,又在囊中拿了两三只箭,就向后面树林走去。

他的步履有一种年轻男子的轻快,一弹一跳的,行在这冬天略显干硬的路面,给这硬冷的冬野都添了抹活泼的色彩。

这几天养伤,他原本听到附近夜晚每有狼嚎之声。果然去不多久,他就拖了一条狼回来。他自己去溪边剥了皮。再回来时,小姑娘已支起柴禾,在门外用一个洗净的铁锅煮沸了一锅水,在等他回来。

这还是小英子平生第一次吃到狼肉。那狼很瘦,肉也难煮。骆寒这一晚却象很开心,忙这忙那。小英子看他高兴,心里也快活起来。直煮了一个时辰,众人肚里都快咕咕叫时,那肉才算煮熟了。骆寒先用小刀给那瞎老头切了一大块熟得最透的。天上已是星斗撒天——这该是骆寒这些年少有的不算孤单的一个夜晚。他微微一笑:“信呢?”

他唇角一咧,口里就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来,让小英子看着只觉得好看。

她脸一红,右手用力向左袖中一撕,里面中衣的袖管就被撕了下来——原来易敛却把信写在一件中衣袖上让她穿了过来。

骆寒认出那熟悉的字迹,并不马上就看,却先静静地看向身外。

天上的星星还是塞外沙野中一样的那些星斗吧?不同的是,现在他手里有着朋友的信,身边,还有一个仰慕他的小女孩儿。骆寒又一次想起前几日伤中梦境里所经历的种种惊怖,似总有一个低如命运的声音对他说:“你累了,很累了。睡吧、睡吧,睡了就不要再醒来。”

身边四周,仿佛弱水三千,流沙无限。身子在一片荒凉中不断地往下陷着、陷着。可他似乎想起了一只那么熟悉的相握过的手。他在昏迷中抓住一块木柴,柴也是木质的,如杯,如“痛质胡扬”,他就如握住了一个朋友的手。这些年来,他不就是用一个名字在抵挡着所有寂寞的侵蚀?柴上有刺,扎破了他的中指,指上一痛,那痛刺破了昏迷,让他在痛中醒来。

——朋友有难,独居淮上,他不能留下他一人独任大难,所以他必须醒来。

骆寒很快看完了袖上之书。又看了两遍,才揣进怀中。天上星光微灿,地上、是木柴烧出的温暖。而这一生,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他的脸上有一种悠远的表情,却没注意到有小姑娘正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她也不知能合他相处多久,所以只要他不注意时,她就不由要把他多看看,让那一点轮廓渐渐印入心底,不可消磨,好让以后自己年老体弱后回想,一切细节,永如今日,永在目前。

星光下的人,一时都没有话,只那小姑娘把当时雨驿中的一曲低低唱来:“……共倒金荷家万里……家万里……”

“……难得樽前相属……”

这倥偬渺茫的一生啊!星野如寂,叶落悄然。遥遥村舍中,隐闻犬吠。就算朋友,就算相交,又能有几时几刻的樽前相属呢?

小姑娘直唱到心底都体会出做词人心中的痛来,唱到星斗悄转——哪怕只是一刻的相属,也足以璀璨彼此寂寞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