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外山

山中无日月,流光容易抛。

种在篱下的花陆陆续续开了,转瞬已过了百日,阮静妍也习惯了简单质朴的生活。

青野碧峦,浅溪竹屋,雨霁山光,流云变幻,一一入了笔下的画。她的心境融入了山色,所爱的人又离得那样近,只要一想到他在身侧,心房便有一种甜蜜又酸楚的温柔。

与往常一样,阮静妍将一盘山兔肉盛好,茜痕捧过一碟切好的甜瓜,与另两样小菜一起放入食盒,将启坛的花酿倒出一瓶。等各色备齐,阮静妍解下包头的青布,亲自将菜肴提至石屋前,敛妆施礼,在门槛外放下,又默默退出小院。

她从一无所知到试着生火、烹食、洗衣、涮碗,如今也能做一手可口的小菜。昨日如天际不染尘的云,今日是溪野生趣盎然的花,一蔬一饭的烟火人间让指上生出了薄茧,也磨就了安然静待的心。

远远眺望了一阵寂静的山口,阮静妍转过身,忽然一声木杖顿地的声音,一个年迈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你想进去?”

从不与她言语的老妪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皱纹丛生的脸庞嵌着一双精利的眼。

阮静妍又望了一眼山口,平静地回答:“不。”

老妪意外地扫了她几眼。“你不想看那疯小子?”

阮静妍淡道:“他安好,我等他,这样已经很好。”

老妪眼光何等老到,自然看得出她来历不凡,一句话如利刀戳心:“你也是大家出身,这样抛家傍路守着一个疯子,也不嫌羞耻?”

阮静妍脸色发白,挺直了柔躯。“他是我心许的夫君。”

老妪黯然良久,气势稍退,背也佝了下来。“那疯小子运气倒是不错,有个好徒弟,又有个好媳妇,不像我孙儿,只有一对行将就木的爷奶。”

阮静妍看出对方并无恶意。“您的孙儿现在何处?”

“在方外谷等着黄金续命。”老妪叹息一声,又有些奇怪,“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傻丫头没跟你说?”

阮静妍生出了微惑。“我只知两位前辈是云落请来,守着他以免闯祸。”

老妪冷笑:“不错,那疯小子虽然中了奇毒,一身修为却是世间少有,要不是老婆子的天罗束正克剑气,换了谁也拦不住。”

阮静妍心神一悚,几疑听错。“中毒?!谁能害他?”

“世情浊恶,人心难测。”老妪“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屑,“功夫越高越遭人妒忌,那小子少年成名,风头太盛,被人算计有何奇怪?不是傻丫头替他奔走,早死透了。”

阮静妍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是谁害了他,前辈可知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谁知道何人下的毒,解药那丫头一直在找,太白山、极北之地……”老妪举杖遥指阮静妍所居的竹屋,“这屋子是昭越一带的样式,想是她连那里都去过,这么些年还未收齐,大概确是不易。”

阮静妍怔怔地看着山口,又望向竹屋,眸中渐渐聚满了泪。“她什么也没提,我都不知……”

老妪的嘴角动了一下仿佛是笑,可皱纹太多,实在看不出来。“那丫头是个不会说话的,答应的事就会撑到底,我和老头子守在这里九年,也没听她说过几句,简直是根又蠢又笨的木头。”

无数疑惑塞在阮静妍心口,一张嘴就有一行泪滚落下来。

看着她失态地说不出话,老妪叹息一声,衰老的脸庞第一次显出了怜恤。“不要慌,一切有她,那丫头虽然木,却是个天塌下来也能担得住的。”

石屋的院子相当开阔,又有树荫遮头,格外阴凉宜人。

花酿呈淡淡的粉,蕴着清冽的酒香,盛在粗瓷碗中如一瓣桃花。老头子慢慢品饮,脸相还有些凶,眉间的纹路悄然舒开,看得出颇为享受。

老妪就着碗啃着兔丁。“老头子喜欢酒,偏偏这里荒得很,什么都没有,一蹲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