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7 恩典时刻(第2/4页)

我谢绝了船长的晚饭邀请,去了后甲板上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旁边有一尊大炮,在那里我可以看着外面的水面,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脸。太阳在金碧辉煌的光芒中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如天鹅绒般布满星星的夜空,但没有恩典的时刻,每个景象里都没有属于我的安宁。

当黑暗笼罩着整条船,它所有的动作开始缓慢下来。我把头靠在大炮上,脸颊下打磨光滑的金属冰凉入肤。一个水手快步从我身边经过,专注于履行自己的职责,然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全身疼得要命,头阵阵作痛,背部僵硬,双脚肿胀,但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相比起来,我心中的痛苦更剧烈。

任何医生都不愿意失去病人。死亡就是敌人,把自己治疗的人输给黑暗天使的魔手,就是被击败,就会感到背叛和无能激起的愤怒,甚至是因失去而产生的人类的痛楚和对死亡结局的恐惧。在这一天的黎明和日落之间,我失去了二十三个病人,埃利亚斯是第一个。

有几个在我擦拭他们的身体或拿起他们的手时死去;还有一些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吊床里痛苦而死,而我只来得及触碰他们一下。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段时间的现实,但我又知道——就在我抓住一个十八岁船员抽搐的身体时,他的肠子正溶解在血和水里——青霉素就可以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但是我没有,难堪像一种溃疡,吞噬着我的灵魂。

装有注射器和药剂的盒子被留在了“阿尔忒弥斯”号,在我备用裙子的口袋里。但即便我将它带在身边,我也不可能会使用它。即便使用,我能拯救的也仅仅是一两个人而已。虽然知道现实是这样,但当我在病人之间穿行,所有武器只是煮羊奶和饼干,以及空空的双手时,怒火因为这一切的徒劳而涌起,我咬紧牙齿,直到我的下巴疼痛难忍。

我的思绪跟我脚步走过的轨迹一样茫然昏乱,看着这些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或是死亡后慢慢松弛平缓下来的面孔,而他们都望着我。望着我。我举起无用的手,狠狠地砸在栏杆上,我砸了一次又一次,在一阵强烈的愤怒和悲伤之中,几乎感觉不到撞击的刺痛。

“停下来!”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再次砸向栏杆。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但他抓得太用力了。

“停下来。”他又坚定地开口。他的另一只胳膊环住我的腰,把我从栏杆处拉回去。“你不能那样做,”他说,“你会伤到自己的。”

“该死的,我不在乎!”我扭动着,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但随后就放弃了,认输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然后他放开了我,我转过身,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不是一个水手,虽然他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的穿戴而皱巴巴的,还带有味道,但它们原本很精美,鸽灰色的外套和背心是定制的,极好地显示着他修长的身段,颈部已不挺括的花边是来自布鲁塞尔的高级货。

“你到底是谁?”我惊讶不已。我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脸颊,闻了闻,并凭直觉努力抚平了我的头发。我很希望阴影能藏住我的脸。

他微微一笑,递给我一块手帕,虽然皱巴巴的,但很干净。“我的名字是格雷,”他说着,温文尔雅地轻轻鞠了一躬,“我猜你一定是著名的马尔科姆夫人,伦纳德船长已经强烈赞美过你的英雄事迹。”听到这个,我皱了皱眉头,他停了下来。

“很抱歉,”他说,“我说错什么话了?我道歉,夫人,我无意冒犯您。”他看上去因为这种想法而着急,我摇了摇头。

“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去可不是英雄所为。”我回答。我的声音含混不清,于是我停下来擤了擤鼻子。“我只是在这里站会儿,仅此而已。谢谢你的手帕。”我有些犹豫,既不想把用过的手帕还给他,但也不想简单地揣进口袋。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解决了我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