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多佛到加莱(第4/6页)

这是距离海岸线最近的一家酒馆,从窗子里可以直接看到港口,那些在波涛里等候起航的商船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群不安分的鸽子,在房檐下密密麻麻地排成一串。罗莎昨天才雇下的那艘法国商船“路易”也停靠在那里。

港口酒馆颇具规模,推开大门,劣质雪茄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把一大捆胡桃叶子猛地塞入了烟囱。酒馆开张也有些年月,天花板上歪歪扭扭的木头椽子已经被烟熏得发黑,上面悬挂着大块熏肉和各种香料,下面则是一整排白镴酒杯,个个擦得跟银镜似的锃亮,杯底镌刻着这家酒馆的徽记和主人的名号。

酒馆里人很多,木制手杖相继敲击着高低不平的地板,杯盘和桌子磕磕碰碰,打牌和猜拳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空气污浊,气氛喧闹,但比起外面的隆冬天气毕竟温暖得多了。中央炉膛迸出噼噼啪啪木柴断裂的脆响,炽热的火光映得头顶一片明亮,客人们的影子被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像是一大群张牙舞爪的怪兽图腾。

“你们这个时候去巴黎简直是送死。”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大声开口,在周围混乱的叫嚷声中吸引了罗莎的注意。

隔过两个桌子的位置,靠墙大喇喇地坐着一个鼻子通红的老头儿,头发稀疏的脑袋上歪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水手帽,正在教训围坐在对面的一伙年轻人。他们穿着崭新的黄色绒布工作服,一看就是从英国南部乡下应招去法国干活的工人。

小伙子们听到水手的话,面面相觑。

“就在上个星期的18号,纪念圣彼得的宝座那天,我们那里发生了一桩灭门血案。蒙特鸠男爵的一家子都没了!”

水手特别强调了“我们”二字,好像在表明自己巴黎出身的优越感。他慢慢看了一圈面前每一个年轻人惊骇的眼睛,继续说道:

“他可是我们那里知名的大贵族。我去年还有幸拜访过他老人家,替人运送了一批丝绸布料过去。他家的宅子可真是漂亮哪……我记得可清楚呢,蒙特鸠小姐还是个大美人。”

他面前的朗姆酒已经喝光了,一个年轻工人讨好地把自己那只灰扑扑的白镴杯子递过去。杯子里盛的是淡葡萄酒,老水手毫不在意地呷了一口,继续说道:

“是啦,我这把贱骨头是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当时来提亲的巴黎贵族们可是把门槛都要踏破了。”他又喝了口酒,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这么没啦!”

然后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惹得对面的年轻人忍不住凑上前去。

“那可真是惨啊。我听说整个庄子里都是血,夫人、小姐,男爵他老人家,还有上下十几位男女仆人、管家马夫,全在一夜里死光了……阿嚏!”老水手突地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对面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老水手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继续神秘兮兮地四下张望了一阵,确定除了眼前几个小伙子以外没人听到他的话,声音就压得更低了。

“听说是那小姐的美貌招来了魔鬼。小姐不从,于是全家人都遭了报应……天啦,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们去了巴黎之后,可无论如何千万别接近那庄园,真闹鬼哟!”

几个年轻人的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红鼻子水手有点得意地看着他们,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旁边急着听故事的人忙又递给他一杯。

“我再告诉你们个事情……”水手凑近桌子,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充满了生命,竭尽全力地扭曲着,一张吹饱了海风的老脸就愈显狰狞。他低声说道:“我听人说,这件事发生之后,庄园正厅的墙面上有一只用鲜血画出来的杯子……”

“杯子?”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啦,我毕竟没亲眼看过嘛,是不?我就是真想看也没那个胆子……不过听人说,似乎像是……做弥撒的时候,装葡萄酒用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