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相吊 Sore Thumb(第3/5页)

他继续前行,经过宽阔的庭院和精巧的花园,汩汩的喷泉与骄傲的雕像,整洁的小路和宽阔的大道。他在窄梯上上上下下,穿过横跨溪流、道路乃至其他桥的桥。他碰见了很多卫兵,这些卫兵穿着形形色色的华丽制服,守卫着五花八门的大门、围墙和小门,他们看他的目光都充满怀疑。日当半空,罗根依然穿梭在白色建筑群中,累得腰酸腿麻,东西难辨,脖子也因总抬头观望而酸痛不已。

唯一不变的,是那凌驾一切、俯瞰一切的巨塔,让其他建筑都相形见绌。它永远都在,停留在眼角,笼罩了城中最宏伟的建筑。罗根不由自主地被一点点引向它,来到塔下阴影中的荒僻角落。

这里有所斑驳的大房子,旁边乱糟糟的草坪上摆了把老木椅。那房子爬满常春藤,尖尖的房顶中央下陷,许多瓦片不翼而飞。罗根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高墙后的巨塔被蓝天勾勒出漆黑轮廓,没有任何植物攀附在那座干燥、荒芜、死寂的人造石山上,巨砖间甚至没有青苔点缀。巴亚兹称它为“锻造者大厦”,它和罗根见过的建筑都不一样。它没有房顶,光秃秃的墙上也没有门窗。它仿佛就是一丛雄伟而尖锐的石头。为何造出这么大的建筑?谁是锻造者?他只造过这个吗?这座巍峨的废塔?

“介意我坐下吗?”一个女人俯视着罗根——罗根觉得她比公园里那些奇怪的幽灵更像女人。她很漂亮,穿着白裙子,黑发散落在脸旁。

“介意?当然不。说来可笑,没人愿坐我旁边。”

她坐在椅子远端,胳膊拄膝上,手抵着下颚,索然无味地打量巨塔:“大概是怕你吧。”

罗根看到一个男人挟着一捆文件匆匆走过,始终瞪大眼睛看他:“恐怕是这样。”

“你看来有点危险。”

“你是说我很丑吧。”

“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我说你有点危险。”

“呃,外表会骗人。”

她挑起一条眉,仔细打量罗根:“你是说你爱好和平喽。”

“哈……不全是。”两人四目相对,女人似乎不害怕,不轻蔑,甚至没有好奇。“你不怕我?”

“我来自安格兰,我了解你的族人。并且——”她向后一仰头,搭在长椅靠背上,“没人和我说话。烦透了。”

罗根盯着中指残根,尽力前后摆了几下:“难怪。我是罗根。”

“有名字真好,我谁都不是。”

“人都有名字。”

“我没有。我谁都不是。我是透明人。”

罗根皱眉看向身边的她。她靠在椅背上倒向他,修长光洁的脖颈沐浴在阳光下,胸口轻轻起伏。“但我看得见你。”

她抬头看着罗根:“你……是位绅士。”

罗根哂然一笑。他一生中有过无数称谓,但从没被称作绅士。年轻女士并无心情陪他笑。“老娘不属于这里。”她自言自语。

“我也一样。”

“我看出来了。但这里是我的家。”她从椅子上起来,“再见,罗根。”

“再见,透明人。”他目送她转身缓步离去,摇了摇头。巴亚兹说得没错。这地方怪,人更怪。

***

罗根猛然惊醒,眨巴眼睛,疯狂扫视周围。黑,但并非全黑,这是座不夜城。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周围什么都没有。热,又热又逼仄又窒息,甚至能感到黏腻的气流涌进敞开的窗子。他呻吟一声,将湿毯子推到腰下,擦擦胸口的汗,又往身后墙上蹭了蹭手。烦人的光线四处跳动,但这不是他最困扰的。要说九指罗根有啥急事,那就是他想撒尿。

不幸的是,在这儿不能随便找把夜壶解决。这里有专用设施:小房间放块平木板,上面挖个洞。刚住进来,罗根曾顺着那个洞往里看,想弄清下面是什么——洞口下极深,味道极糟。马拉克斯向他解释了“便池”的原理,他觉得这真是毫无意义又野蛮粗俗的发明。坐在硬木头上,任秽气包裹你那话儿。这里的人管这叫“文明”——文明似乎就是做尽无用功,成天设想如何把简单变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