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2/11页)

酒店里已经来电了,尽管空调在呼哧呼哧地工作,但房间里却一点也不凉快。阿姆丽塔先去洗澡了,我刚脱下湿透的上衣,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啊,卢察克先生!纳玛斯戴。”

“纳玛斯戴,克里希纳先生。”我挡在门口,不打算让他进来。

“你的事办得顺利吧?”

“还不错,多谢关心。”

他抬起浓眉:“但你还没读过达斯先生的诗作?”

“是的,还没有。”如果他打算借阅手稿,我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好的,好的。我不想打扰你,不过在你去见M.达斯先生之前,我想先把这个给你。”克里希纳递给我一个皱巴巴的纸袋。

“我不打算去见——”

“是的,是的,”克里希纳夸张地耸耸肩,“可是谁知道呢?再见了,卢察克先生。”我跟他握了握手。我还没来得及看纸袋里装着什么,他已经吹着口哨转身走向电梯。

“是谁啊?”阿姆丽塔在浴室里大声问道。我坐回床边。

“克里希纳。”我一边回答,一边打开纸袋。松散的破布里裹着什么东西。

“他来干吗?”

我盯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这是一把自动手枪:金属镀铬,又小又轻,看起来像是我小时候摆弄过的玩具枪。但黑洞洞的枪口一点儿也不像假的,当我搞明白怎么卸下弹匣以后,里面满满的一匣子弹看上去就真实得过头了。枪柄上用极小的字母写着“GUISSEPPE.25 CALIBRE”。“真他妈见鬼!”我低声咕哝。

“我问你呢,他来干吗?”

“没事儿!”我大声回答,然后左右张望。衣柜离我只有四步。“他只是来告个别。”

“你刚才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我把手枪和弹匣分别用破布紧紧地裹起来装回纸袋里,然后把袋子扔进衣柜上方宽阔的架子深处。

“你刚才咕哝了一句。”阿姆丽塔走出浴室。

“我只是想催你一下。”我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拽出绿色针织衫和棕色宽松长裤,随后关上柜门。

我们订了一辆早上四点四十五分出发去机场的出租车,然后早早上了床。我躺了好几个小时,随着眼睛逐渐习惯室内的黑暗,房间里家具的轮廓渐渐显出具体的形状。

我对自己感到不满,这样的形容似乎太过轻描淡写。我躺在加尔各答湿热的夜里,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行动要么漫无目的,要么犹豫不决,或者干脆二者兼具。我有一半的时间像个无脑的游客一样到处乱转,另一半的时间被本地人当成无脑游客戏耍。我他妈到底要怎么写这篇文章?我怎么能被一座城市毫无来由地吓跑?恐惧……无名的、愚蠢的恐惧……它战胜了一切合理的逻辑,控制了我的行为。

克里希纳,这个狗娘养的疯子。他给我那把枪干吗?我试图说服自己,那把枪只是克里希纳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夸张举动,但是,这会不会是精心编造的陷阱?他会不会向警察告密,说那个美国人非法携带武器?我霍地从床上坐起,身上黏乎乎的一片湿冷。不。这对克里希纳又有什么好处?携带手枪在加尔各答是违法的吗?我只知道,加尔各答是美国步枪协会的大本营。

午夜之前的某一刻,我起身打开桌上的小阅读灯。阿姆丽塔翻了个身,但是没醒。维多利亚睡得很熟,小屁股在轻薄的毯子下面拱起一块。公文包开关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

破烂泛黄的手稿胡乱塞在公文包里,但每页纸上都有蘸水笔留下的力透纸背的编号,我只花了几分钟就把它按照顺序整理好了。手稿一共有五百多页,就诗歌而言,真算是鸿篇巨制。五百页的诗稿对美国任何一家杂志的编辑来说都不是小事,想到这里,我苦笑起来。